“进来吧。”熟悉的嗓音悠悠响起,似仲春时节的轻叹。
春去春又回,人去不复见。
谢晗心里闪过这句话,缓缓踱步入内,掀起苏桐所在的东稍间的帘子。
觑眼望去,见她方洗过澡,面色红润娇媚如桃花盛开,一头浓密的乌发湿漉漉披在身后,衬得一双杏眼又黑又亮,清如秋水,照人心魄。
每次与她对视,她的黑眸里总满满装着他,再无其他,仿佛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无论何等处境,谢晗便觉心下畅快无比。
可惜,今时今日……谢晗不敢再想下去,不然他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先把头发擦干,这么冷的天儿,可别冻着了。”他的声音是那般温柔又缱绻,叫人无限迷恋其间。
苏桐捏着画轴的手紧了紧,轻轻吁气:“好。”
谢晗熟练地拿起一旁的帕子,走到苏桐身后,轻轻将头发托起慢慢擦拭。未成婚时,每常遇到她,他都很想摸一下她的青丝,后来心愿得成,他最爱做的就是替她拭干头发。
那种温馨甜蜜又烂漫的味道,旁人不会懂。
只要与她静静坐着,便是极幸福的。
将来,不知是否有人如自己一般,为她画眉,替她挽发……谢晗拉回自己飘远的思绪,以免心痛如割。
苏桐垂眸不语。
冬日的午后,侍女在外间忙碌,他俩在屋里或说话或看书或取笑,这是从前最平常不过的画面了。
这一次,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庭初没有过朝堂上的历练,眼下又无其他助力可借,凭他一己之力,能报仇吗?若是……他既然决定送自己远离,必是清楚此行之凶险,只望他能安然渡过此劫。
“在看谁的画呢?”他的气息包裹着她。
“王摩诘的江干雪霁图,去岁你与我寻来的……”苏桐爱画,他便千方百计寻名家名画来讨她欢颜。
短短数载时光,至生不能忘。
屋内是那般静谧,静得人以为时光倒流……谢晗将脑中不切实际的幻想丢弃,轻轻述道:“车马皆备好了,我已买下他们,你日后放心用吧。此去大名虽不甚远,也要处处当心,等开了春就回南去,你一人住在大名总归不是法子。
大名知府许大人是三郎本家族叔,我已去信托他照应你。你若有事,可遣人去寻他……路上我让简胜带人护送你,好吗?”
谢家的人她不打算带走,他正是用人的时候。而他考虑的是与她划清界限,若是下人间纠缠不清,难免被人窥破一二。
苏桐双目微红,一面点头一面哽咽:“嗯,从今往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心里乱乱的,一时理不清头绪,害怕、紧张、慌乱、忧心,各种滋味交缠心头。
或许她这一走,他们就再无相见的日子了……而她不得不走,她留下只会拖累他,只因人人皆知她是他的软肋。
谢晗将她的头发松松挽起,才在她身边坐下,从袖内掏出一小小锦盒,打开却是一叠契纸,有房契、地契,约占了谢家四分之一的产业。
“我辜负了你,却只能以这些身外之物弥补你。”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似要把她彻底刻在心上。
苏桐收下,红唇轻启:“我懂。”
仅仅两个字,叫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去拥住她。
“阿遥……”谢晗的手略带颤抖,却温柔如二月初发的柳絮,轻拂她面颊,“有些事……忘了吧。”别院里发生的事,他派人去查,可惜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不希望她永远活在那个阴影下,不得欢心。
苏桐以为他是想让她忘了他们之间的数载夫妻之情,不由将头埋在他胸前。
她终是哭了。
自他痊愈,她几乎没为他哭过,他许诺会让她永远展颜……
泪水把他前襟打湿,滚烫如火,令他如在水火中煎熬。
整整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双眼红肿地抬起头来,对他展露出一如当年杏花微茫的笑:“去吧,我会等你。”
她都知道。
知道他故意激她走,可她永远不会知道,那根本不是最终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