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成国公府的场面,只能用一团混乱来形容。
混乱不堪的屋内摆设,混乱不堪的人群。屋子里同时挤进了十几二十个人,人人争着说话,四面八方都是聒噪声。
声音最大的当然是陆府的当家主母,陆夫人。
说是陆夫人,较真了说又不够格,因为她只是挂名夫人,并没有正式被扶为继室。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纳为贵妾的小表妹,在秦嫣的大姑母重病期间、负责打理后院直到现在的那位。
国公府占地很大,正院离陆泓住的偏院距离很远,陆夫人闻讯匆忙赶来的时候,秦嫣已经跟陆泓说了好久的话了。
“当真是骑马摔断的胳膊?”秦嫣指着陆泓挂在脖子上的绷带,“伤得严重吗。”
陆泓摇摇头,“没骑马。父亲打的。”
秦嫣啊的低呼了一声,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爹好好的为什么打你这么狠?你还是皇子伴读呢。”
陆泓却不回答了。
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开始磨起墨来。
陆家的老五听得分明,在旁边冷哼,“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坏东西。你自己做错了事,父亲动家法打你,你居然好意思跟外府的人说,丢咱们家的脸。”
陆泓磨墨的动作顿了顿,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陆家老五勃然大怒,走过去一步,“你瞪谁!”
秦茭跟陆家小六没交情,纯粹是被小妹逼着过来走一趟的。
但他刻薄的性子是去哪里都改不了的了,眼看陆家老五气势汹汹摩拳擦掌的模样,当即冷笑一声,
“有意思。被自家老子打了说出去丢脸;当着外府的人砸自家兄弟的屋子倒不丢脸。”
陆家老五被他噎得干瞪眼儿。
陆夫人就在这时赶到了。
眼看着陆家老五同一个比他高了两个头的朱衣少年在碎瓷满地的屋子里对峙,她惊呼一声,扑过去搂住了自家的老五,心疼地直呼,“宝儿别怕,娘来了!让娘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陆家老五哇地哭了。
“他欺负我!”他窝在老娘的怀里,红着眼睛指向秦茭,“娘,叫人打他!打他!”
秦茭:……
他转头对小妹叹气说,“你说,你没事过来趟陆家的浑水做什么。人如今探望过了,陆公爷动用家法教训儿子,我们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回去原样说给四殿下便是。走吧。”
秦嫣不肯走。
她被恶心坏了。
她单手拉着陆泓的衣袖,要带泓哥儿出去这间混乱不堪的暗屋子。
陆夫人却不肯放他们走。
她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弱柳扶风地坐在陆泓原本坐着的东边靠窗圈椅上,指着面前站着的陆泓叹道,
“秦二公子,你们来得正好。正所谓眼见为实,你们千万要回禀四殿下一声,这么小的小人儿,谁知道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肠呢。”
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泛红的眼角。“我们家的泓哥儿,他、他不知从哪里,学了巫蛊厌胜之术啊!”
“巫蛊?厌胜?”秦嫣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两个词,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哪四个字。
直到陆夫人又补充了一句,她终于听明白了。
陆夫人抹着眼角哽咽,“泓哥儿偷偷在他的院子里,用巫蛊厌胜之术……诅咒我这个做母亲的——”
“你不是我娘。”陆泓冷声说。
男童的声音清亮,声音又大,一下子盖住了陆夫人的声音。
陆夫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回嘴,愣了一下,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红了眼眶。
她不说话了,她带来的丫鬟婆子站了满屋子,却像是事先得了吩咐一般,开始异口同声地数落泓哥儿的种种不好,如何的品行不端,如何的不适合做皇子伴读。
屋子空旷,说话有回音,众人的声音又嘈杂,秦嫣被吵得头晕脑胀,只觉得脑袋都胀大了一圈。
一片嘈杂嗡嗡的声音里,只见陆夫人垂泪道,
“这孩子,以往虽然也做错事,毕竟最后会哭着认错。如今人长大了,再做错了事,不仅不肯认错,还会顶嘴了。今日你们都看在眼里……我是教不好了。等国公爷回来,我定要如实禀告他知道。”
陆夫人威胁的语句听起来十分耳熟,感觉成国公府从上到下都很习惯告状到国公爷眼前,秦嫣忍不住看了身边的陆泓一眼。
陆泓也正好侧过头来,黑亮漂亮的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便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惊呼。
发髻蓬乱、哭肿了眼的年轻妇人扑过来,劈头盖脸打了陆泓一个巴掌,随即膝盖一软,跪倒在陆夫人面前,
“夫人,泓哥儿年幼无知,他已经不能再受罚了,还请夫人饶了他这回……”
陆泓生性懦弱的亲生母亲,从争执一开始便缩在角落里捂着脸哭,理所当然地被各方忽视到现在。
直到听到了陆夫人去国公爷面前告状的威胁,她怕得全身发抖,想也不想就扑过来,拉着陆泓便要跪倒赔罪。
拉了几下,陆泓却不肯跪。
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母亲哭得更厉害了,“你这孩子,你、你是要害死我啊……”
陆泓面无表情,伸手摸了下自己被母亲掌掴的右脸。
刚才那一下打得极狠,白生生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一个肿起的巴掌印。
这场面太出人意料,秦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她被陆泓他娘的骚操作惊呆了。
当着对家的面打自己儿子?一边打儿子一边向对家服软求情?
这是亲妈干的事?
陆泓却像是早已习惯了。
他摸着被自己亲娘打出来的巴掌印,目光直接略过了她瑟瑟发抖的身躯,望向窗边矜持端坐的陆夫人。
“那你现在就去啊。”他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地说,“去找父亲告状,叫他打死我。五哥就可以顶替我做伴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