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一个身份,”谢春指指男子身上的破衣服,这算什么衣服,胳膊都遮不全,脚脖子也露在外面,裹住身体的这块布上还四处开了小洞,不知得穿多少年才能将一件衣服破得如此彻底。她苦恼地说道,“我爹如果见我带你回家,很有可能气得病情加重。”她没点名他是流浪汉,可男子不傻,明白她什么意思。
虽然自小家里贫苦,但是谢老头从来没放弃过对谢春的家教。他俨然是将谢春当做名门闺秀来养的,大如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计所迫的情况下,这条规矩已被谢春打破),礼节周全不许当着众人面耍小性子、小到吃饭不出声的细节。老实说,因为谢老头这些规定,谢春小时候穿得干干净净出门,还时常被邻居的脏小孩嘲笑“穷讲究”,被排斥在外的她,有几次背着谢老头悄悄用泥巴弄脏衣服,可是最终,还是因为不会讲脏话不会偷菜不会合同其他小孩嘲笑别人而难以融入群体。
如今,要带一位陌生男子回家,谢春换位思考,想象自己是爹爹,那岂不气得五脏六腑爆炸到灰飞烟灭?如果将这位陌生男子的真实身份-流浪汉告诉爹爹,那爹爹的愤怒岂不会升级?
不行不行,得想个办法。谢春看着男子陷入深思,三十岁的男子,该以什么身份面见她那刁钻古怪的爹爹呢?除了开心果,爹爹都不让她同别的男子多说三个字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谢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可能会让男子误会,以为她也是势利眼,赶紧补上一句,真诚地说道,“我们家也是穷苦人家,能比你好到哪儿去?不会看不起你的。但是,”谢春顿了顿,“还是需要个更正经的身份,我爹这人……”
“身份?”男子轻蔑一笑。
这一反应再次出乎谢春意料。他那笑是什么意思?她没法解读。那种笑容,可能需要在人世间经历些大事才能诠释,才能明白。而谢春还过于年青,她的世界里,笑只有一种---快乐的笑。连苦笑她都无法理解,如果不开心,那就愁眉苦脸,何必强颜欢笑勉强自己?
所以谢春不懂,三十岁的男子在听到十六岁的姑娘一本正经地向他告诉他需要身份的时候,出于何故会露出轻蔑的神情?他狂妄自大,谢春早在看到他挑衅壮汉时就知道了。可此时此刻这轻蔑的对象,似乎,落在了她头上。她做错了什么?她问错了什么?她凭什么被人轻蔑一笑?
她唯一错的,被这个问题突然袭击的男子眼神突然游离迷茫,是用了“身份”二字。这不是她的错,但却借她口说出了。可他,还没做好直面这个问题的心理准备。
是的,他已经三十岁,他的身份是什么?流浪汉吗?男子没将苦涩难言之情流于面庞,他不想年少的花朵过早去了解什么是深秋的冷霜。早在他半年前踏入水清镇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所有身份。如果流浪汉也算一种身份,那他还没可怜到处在没有身份的地位。可是显然,流浪汉这一身份不值得让人骄傲,不值得大众关注更别谈是否值得大众喜欢了。可正因此,他才选择了流浪汉这一种卑微身份,男子发自内心地呵呵了一声,愚蠢的人类啊,最终会为自己的忽视而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