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耐不得辣,可偏偏雪卿跟伙计们去倒斗的时候,总能瞧见他们从包裹里拿出炸熟的干辣椒嚼几口。每次瞧见,她胃里就一阵抽痛,辣的。连那别院里的小丫头们,都经常用小灶煨尖椒当下饭菜吃。空气里总是弥漫着辣味儿,被这么一刺激,她连饭都不愿意吃了,每天喝点水吃几口果子就这么混日子。
结果入了夏,她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下巴尖尖的惹人心疼。
二月红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吩咐丫鬟们时刻注意着,才发现她吃不得辣,且嗅觉极其灵敏。跟猫儿似的。可偏偏她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也不晓得旁敲侧击,非要等他发现才承认。二月红摇摇头,吩咐下去别院的小灶不得加任何辣椒,以清淡为主。
但锅子里是惯炒辣椒的,即使不再加重味儿,也带着几分辣。吃了一段时间,雪卿摸了摸不上胭脂也殷红的唇,默默地加了一杯水。吃着吃着,等她舌头适应了那个辣度以后,老长沙城也入夏了。
不知怎的,她脑子里总浮现出一个词“火炉城市”,也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冒出来的,反正她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个词就是来形容夏天的长沙的。
这入了夏,气温一高,蚊虫也就出来了,别院里栽种的植物也多,丫鬟们个个晚上互相给对方吐药膏,消了那一身又红又肿的蚊虫叮咬包。可住在葱茏绿意之间的雪卿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连蚊虫都不近身,丫鬟们发现了这一奇事儿就自发得往她跟前凑。
只要雪卿不开口赶人,她身边就总有人在。
丫鬟们也对这个不挑事儿的主子很是满意,伺候她也愈发殷勤起来。
只不过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天降暴雨,时间还不短。暴雨并不能冲淡暑气,相反,还加重了空气的湿度,人在室内都潮乎乎的,衣服拧一拧还能拧出水来。这种天气很显然不能外出干活儿,红家班的伙计们都闲在府里,找点事儿做补贴家用。
雪卿能瞧见二月红的机会多了些。
她不傻,失去的是记忆不是脑子,自然能一眼看得出,这府上的人都在有意无意撮合他俩。就连刚开始对她不假辞色的红老爷子,最近都和蔼了很多。二月红各方面条件都是上乘,本人也足以扛起这偌大一家子,更何况,还对她有救命之恩,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对他有所意动的。但是,她总觉得,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也因此,她依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大家都捉摸不透。对方也是聪明人,始终把控着他们的距离,刚刚好。
日子越久,她就越执着于找回记忆。遍寻而不得之际,她就经常半夜坐在墙头上,沉默着抬头看那一轮月亮。可这几日暴雨,她连屋门都出不去,更别提看月亮了。于是,雪卿要了纸笔,靠着练字消磨时光。
二月红就喜欢在她屋里看她练字,用他的话说,她写这字,用欧阳询的用笔论说,就是“刚则铁画,媚若银钩”。雪卿一听就乐了,放下笔让他讲了一段欧阳询的故事。二月红虽然主攻唱戏,可他也博学,随便挑个典故就能讲出一段故事。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唱和,也算是解闷。
是夜,窗外依旧是窸窣雨声,这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声音更清晰,吵得雪卿睡不着。她辗转反侧,最后一骨碌坐起来,打算去倒杯水润润嗓子。可刚一下地,她就觉得不对劲。脚踩到水了,而且水还没过了脚踝。
她定睛一看,屋里的水已经开始涨,刚刚还到脚踝,现在就已经没过去了,还在增加。
不好,汛期到了。
她一愣,不太懂自己为何又突然想到这样陌生的词。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得赶紧去通知其他人,最好是能抢在府里被淹之前,把人都转移了。
屋外的暴雨就没停过,她匆匆取了斗笠,就一头扎进茫茫雨幕中。
府里其他人也都醒了,没醒的也被同伴一巴掌打醒,大家都慌忙奔出屋,此时水已经没过膝盖了。二月红披着一件衣服就从屋里出来,一到外面就被淋了个彻底,黑发贴在脸上有些狼狈。他一边指挥着伙计们把年长者背出府,一边又掉头去找自己的父亲。
“雪卿,雪卿把老爷子背出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二月红一愣,很快就看见雪卿背着红老爷子淌着水过来。她小小的,却走得很稳,背着一个人也没事,很快就把老爷子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