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单单是因为这场败仗,更多的是他无意间听见狱卒们的低声讨论中的那句:“本以为南诏王会用城池来换这个小世子,哪想到起初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现下竟还想顺水推舟地让他美名其曰地进京学习?也真是个被父亲和国家抛弃的可怜人呀……”
……原来眼泪这么咸吗?
世子世子……什么狗屁世子殿下,自己不过就是个被家人、被国家抛弃可怜的弃子罢了。
吃下了这混着咸腥泪水的一餐,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开始在少年心中生根萌芽。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这普天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栖息之处,属于我的我终究要亲手夺回来!
听见牢房的铁门上的铁链被人取下,牢门被看守的狱卒“嘎吱”一声粗暴推开,屈膝盘坐于牢房一角闭眼寐睡的盛和泽缓缓睁开了眼睛,与二人料想的蓬头垢面心如死灰不同,少年却是双目炯炯宛若炬火。
“此番进京后我真的有机会入太学学习吗?”
被少年天狼般清明锐利的目光所震慑,斐贺二人俱是一怔,略一面面相觑后,斐栖迟半惊半疑道:“……或许?现下消息是这么说的,不过此事要听圣上的安排,我们说了可不算话……”
看出了二人眼中的惊异与疑惑,盛和泽冲二人自嘲般地勾唇一笑,本就坚毅的眼神此时更如磐石鹰隼般。
“放心好了,我可不会再做什么傻事,若是这般窝囊地死去不正遂了一些人的心愿?”
二人沉默着走出阴暗潮湿的牢房后,斐栖迟不由出言感叹:“……这南蛮小子志气倒是不小,可惜心气过傲了些,所谓物极必反,也不知他被这股子傲气所困来日能否还能左右得住自己的心性。”
“不过这小子也是可怜。”
斐栖迟双臂环首看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盛和泽虽是嫡出长子,但他的生母与南诏王乃是为笼络其余南诏氏族的政治联姻,虽说面上相敬如宾,但实则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加之他的生母又在生下他的五弟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而他头上还有两个文韬武略的厉害哥哥,盛和泽自然存了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思。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料到这小子的心性竟能如此坚韧……”
“交困而锐气未减反增,此子他日确实不容小觑。”贺重霄点了点头,算是少见地附和了斐栖迟对他人的赞誉。
见贺重霄都对这南诏小子另眼相看,斐栖迟不由心下一惊,转了转眼珠,忽而想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小声嘀咕道:“……那他今后不会对大煜造成什么威胁吧,或许我们该先下手为强?”
“应当不会。”见斐栖迟一脸的并不信任,贺重霄继续解释道,“他先下所怨恨的是南诏而非我朝,再者其子虽心性不凡也有所才略,但因心刚愎自负免会易矜功伐能,小仇易报然大业难成。”
此番与南诏一役,截夺数百军备器且俘获了南诏世子盛和泽,可谓是伤及了南诏的筋骨血脉,叫其一时只得收敛锋芒,不敢再与大煜为敌,可谓凯旋而归大获全胜。
只不过贺重霄醒来后却发现原本在营帐中的秦徵却是不知所踪,他心想以这小魔头的个性许是直接离开也未知可否,但仍是把秦徵所献之计策原原本本的写在了上书的奏章中,虽未言明却仍暗藏为归元峰美言之意。
半月余月后的傍晚,当重回京都的斐贺二人自仍有丝竹余音绕耳的麟德殿走出时候,斐栖迟用力吸了一口迥异于西南边陲的京都空气,望着头顶苍穹上的那轮弯弓似的上弦新月,笑着感叹道:“快半年了,今天夜里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你说是吧?”
与斐栖迟的兴高采烈不同,贺重霄只是怕扫了对方的兴致而有些含糊地吱应了一声,好在斐栖迟全然沉浸在班师回朝的喜悦中,并没有在意到贺重霄脸上的苦笑。
与南诏的这场战争的确胜利了,可朝野上下那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眼睛呢?
贺重霄平日里虽不屑于朝堂上的那些结党营私之事,可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又岂会不知毫无家世背景倚撑却身居高位的自己在众人眼中是何等的肉中钉、眼中刺?
此番大捷,斐栖迟的散阶因已官至二品故无再擢,而贺重霄的散阶却又再晋迁一阶至于正三怀化之列。且不说本朝,怕是从古至今能如自己这般出身低微乃至不明者能官至于此的又有几人?贺重霄自然能感受到今日宴会上不少朝臣冲自己举杯相邀的恭维之语下暗藏的妒忌与杀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怕今晚会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安宁了,贺重霄在心中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