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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大她娘的侄儿名叫周向文,是永清镇上周铁匠的儿子。

虽然父亲干的是打铁的营生,这个儿子倒是斯斯文文,是块读书的料,去年入了童生,等着院试。

周向文与同镇的张家姑娘从小订了亲,青梅竹马长大,感情甚好。故此两家商定,等来年院试过了,周向文拿个秀才,再来风风光光迎娶张家姑娘。

哪知张家姑娘去年秋天和表姐一同去县城采买布料,走在大街上,好巧不巧被坐着轿子经过的包枢光给瞧见。

要说这张家姑娘,美貌温柔,的确是我见犹怜。可再招人喜欢,也是订了亲的姑娘。但包枢光不管,当即一份聘礼送到张家,倒也不算娶,是“纳”。

没错,包枢光已经有一个大老婆,七个小老婆,哪里还有资格再娶,只能“纳”。

别说张家姑娘已经订了人家,便是没订,姑娘也不愿意去给人家当第八房小老婆啊。当场拒绝,聘礼直接扔出了门外。

见张家姑娘态度如此坚决,包枢光怕强娶反而会激得姑娘自尽,那岂不是人财两空?

此人狠毒便狠毒在不择手段、牵扯无辜。

张家是开豆腐店的,包枢光私下命人过来买了豆腐,到晚上便称自己吃了张家的豆腐上吐下泻、极像是中了毒。

一帮衙差扑到张家,“搜出”带毒的豆腐,以投毒罪名将张父投入大牢。

这于张家真是飞来横祸。张家儿女众多,都靠着家里这点豆腐营生过活,店铺被查抄,父亲眼看着也要被问罪,自然乱了方寸。

而周家也只是寻常平民,纵是花光了积蓄替张家走动,可上头有包典史言之凿凿,求助无门,积蓄便也都扔进了水里,连个声响都没听到。

张家姑娘走投无路,想想祸事全是从自己起,眼看着自家要家破人亡不说,还无端连累周家失了毕生积蓄。若再坚持下去,只怕周家也要遭殃。于是一封退婚文书送到周家,人却自行去了包府。

后来,她父亲倒是从牢里出来了。她进了包家,却再也没能出来。

周向文哪里肯服,写了状子向上递,发誓要告倒包典史,为心爱的人申冤。可是每回怀揣状纸,还未走到省城,就被包典史的人半道截住,打得奄奄一息扔回周家。

却没想到,周向文看着斯文,竟是格外倔。

养好了伤,重新上路,再被截道打到半死,周而复始四五回。周家是真的怕了,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打小读书又聪明,一直引以为傲,这要被打死了,周铁匠夫妇也只想跟着一起死了。

于是藏了他的路引,让他不得出城门,方才安稳了些日子。

说到这儿时,毛大她娘已是泪眼婆娑,扯着袖子一直抹眼泪,袖子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何元菱已是听得愤怒不已。

那个天杀的包枢光,想来也是自己哪天说书的时候,叫他瞧见了,便生了歹念。且手段也一模一样,若自己拒绝或反抗,下一步便是对付何奶奶,或者何元葵,总有办法逼自己乖乖就范。

如今奶奶这个样子,一家人跑是跑不掉的,反抗也是反抗不动的,果然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连根端了包典史这个人。

温河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听毛大她娘说周向文和张家姑娘的遭遇,却在暗暗观察着坐在对面的何元菱。

从昨日去何家出诊,他就觉得这个丫头颇有些与众不同。

她遇事不慌,即便是被包枢光这样的人渣给盯上,她也没有乱了方寸,反而今天还格外有耐心地坐在茶棚里打听县城的事儿。

温河之所以知道张家姑娘的遭遇,也是从毛大她娘这里听说,加上包典史家经常会请他出诊,对包府也有些了解。这张家姑娘是如何没了的,温河自然清楚,只是不便对外说,怕传到相关之人耳朵里,徒生悲凉不说,还会再惹祸事。

所以今日何元菱渐渐地将话题往县城那边引,又引出了周向文这一段,温河是瞧得一清二楚,心里明镜似的。

甚至,他还望见了何元菱眼中的光芒。那光芒一闪而过,却格外犀利。

这位何姑娘,是要干一票大的?

思想着,只听何元菱已与毛大她爹说:“瞧这天色,明日许是要下雨,若下雨,我便不来了。”

毛大她爹也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怕是要变天。最好不要下雨,一下雨,我这生意也被淋掉一大半。”

何元菱却道:“年年都是这么过呢,春日多雨,总是要到雨季的。”

“才入四月,就要多雨了。今年打雷在惊蜇之前,雨水定比往年多。”

听二人对话,温河更加确定,何元菱心里在盘算着反击。这姑娘绝不会坐以待毙。

有意思。

与昨日不同,这回,是温河将何家姐弟送到了镇口。

“修屋要在旱时,打蛇要在冬时。何姑娘好好把握。”

何元菱一下子听懂了。这个郎中,一双小眼睛隐藏了多少秘密啊。即便说话,也说得如此富有深意。

“温郎中的意思,现在正当时?”何元菱笑吟吟望着他。

温河也笑了:“我是只会采药和看病,夜观天相这个,不在行。时机姑娘自己把握,药引子我倒可以送一付。”

何元葵一直在旁边听着,也是略有所思,大声问:“是吗?什么药引子?”

何元菱立刻赶他:“去去,你先旁边玩一会儿,姐姐和温郎中说话呢。”

“不就是商量怎么打蛇嘛。”

何元葵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跑到一边,终于可以“有涵养”地数钱了。

温河缓缓开口:“包家正妻,前年侍奉婆婆终老后,搬到白桥庵吃斋念佛去了,如今包家是二太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