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第二天就驾乘飞鸢回了龙城和束寒云商量执行谢青鹤吩咐的一应事宜。
谢青鹤则在郇城住了小半个月,将雷劫伤患养好七八成之后,才与伏传、云朝一起前往杏城。
有了郇城的经历,谢青鹤有心走访田间街坊便与伏传商议不用飞鸢代步改用马匹出行。伏传想起当初马车出行的往事,兴致勃勃地想要采买一辆马车,谢青鹤脸都青了:“不必,不必。”
那马车坐上半天就能把骨头颠散架跑起来费车更费浑身骨架子不跑又实在慢悠悠磨死人。
“昔年身沉体重无力出行,弄架马车勉强代步。如今你我能跑能跳能走便自己走,走不动叫马儿驼一程马车就免了吧。”谢青鹤至今心有余悸。
伏传想了想,还真没觉得坐马车多难受。只是谢青鹤坚持不肯,他也完全将就谢青鹤的需求。
大爷和二大爷活了快二十岁,已经是老马了。
它俩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随身空间里大爷由小胖妞养着,二大爷则由长生草饲养。
伏传偶尔会把它俩带出来在寒山上跑一跑,但是两位大爷非常嫌弃寒山的气候与山势,更喜欢在空间里悠游自在地觅食撒欢。许是随身空间的气候颐养得宜也或许是吃了太多小胖妞和长生草给的好东西两匹马非但不显丝毫老态反而越发地神骏剽悍连飘逸的马鬃都显出了几分俊美之色。
见大爷凑在谢青鹤身边撒娇,二大爷围着伏传打转,云朝悻悻地拎起小奶猫。
这两匹马是谢青鹤在密林隐居时所养。十多年以前,大爷和二大爷都是云朝在照顾。为什么要养两匹马?除了方便给谢青鹤拉车,也是因为云朝常常跟着谢青鹤出门,两人须得各骑一匹马代步。
后来云朝去调查吞星教之事,谢青鹤独自带走了两匹马和马车,又随口就二大爷给了伏传。
他俩人都带着随身空间,都把马儿塞进随身空间里养着,要用的时候直接掏出来,不用的时候还有田螺姑娘小胖妞和田螺小伙长生草帮忙饲养照顾,无比方便。
可怜云朝靠着双腿奔波五湖四海多年,期间还负责帮谢青鹤与伏传传递消息,活得比马都惨。
伏传给二大爷上了鞍,牵着缰绳递给云朝,问道:“我与兄长同乘?”
云朝把阿寿按进装着狐狸皮的包袱里,老老实实地替伏传扶蹬,说:“我去瞧过了,郇城没有马市,市面上也没有好马兜售。我脚程快,前边路过首府,去桐陵买匹骏马代步就好。”
伏传翻身上了马,给云朝让了位置:“一起去吧。你不与我同乘,难道想骑大师兄的马?”
他俩在后边商量怎么走的问题,谢青鹤和许久没沟通的大爷聊了几句结束,转身过来,直接把伏传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大爷背上,旋即跟了上去,将他搂在胸前,吩咐道:“走吧。”
云朝当然不能与谢青鹤同乘,但,谢青鹤也不肯让他与伏传同乘。
二大爷还记得云朝这位旧主,驮上云朝之后,撒开四蹄朝着大爷哒哒哒追去。
两骑三人在官道上跑了没多会儿,沿途农田纵横交错,田间散发出良种生长的清香,谢青鹤注意力都在山野农田之中,伏传却在耳鬓厮磨中微微脸红,问道:“大师兄,还要去买马吗?”
大爷这样的良种骏马,再有小胖妞精心饲养,贴了一层筋肉肥膘,驮上他俩长途奔驰毫无压力。
伏传便动了一些旖旎浪漫的心思,和大师兄骑同一匹马,好开刺心激啊。
“前面首府看看吧。”谢青鹤很想满足小师弟的心愿,奈何身份真的不允许。
二人同乘是事急从权,倘若被人撞见寒江剑派的掌门与掌门弟子挤着一匹马穿州过省奔行千里那是要闹笑话的。就如二人关系再是亲密,吃饭也不能共用一双筷子。
伏传有些失望:“哦。”
桐陵府距离郇城有百二十里路程,快马疾驰也要大半天才能抵达。
谢青鹤和伏传骑着同一匹马难免更麻烦些,沿途谢青鹤还在东张西望,跑去农家打听民俗官声,说是赶到首府买马,混到天黑都没摸着桐陵府的城门。
夜间露宿竹林,云朝熟练地支起棚子,摆设饭桌坐榻。
伏传打小就爱刷马,拉着大爷、二大爷去附近水源刷了一通,挽着沾湿的衣摆牵马回来时,愕然发现谢青鹤居然在炉前烧饭:“大师兄,你怎么在看火?熏着你了。我来。”
“差不多得了。”谢青鹤起身上前,提了提伏传湿答答的衣摆,拧出一把水来,“怎么弄得这么湿?快把衣服换下来,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谢青鹤不让伏传再进祖师爷空间,直接把他的行李找了出来,让伏传自己挑拣。
伏传去棚子下边的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时,洗手的水盆准备好了。他一边擦手一边去看炉子,问道:“吃什么呀?”
“小主人不是要吃竹筒饭和竹筒烧肉吗?”云朝冲着炉子努努嘴。
“我就随口一说。”伏传凑近了去看,“真做了啊。”
不止做了,还是谢青鹤亲手砍了竹子,亲自备料烹调。竹筒饭菜讲究的是个清鲜之味,谢青鹤用了上好的稻米,烧肉时也不曾加上浓油赤酱,只撒了些梅酒与细盐。
伏传兴冲冲地刨了两口,吃饭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叶公好龙。”谢青鹤让云朝把另外烧熟的肘子端了出来,“吃吧。”
伏传左手端着劈开的半截竹筒烧饭,右手举着肘子,吃饭时多半也不怎么讲究体面,还要向谢青鹤建议:“若是竹筒烧肘子就皆大欢喜了。”
谢青鹤居然认真考虑了一番:“下回试试。”
吃过晚饭之后,云朝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死活不肯睡在棚子里,说是要另觅清风朗月之地独自抠脚。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关系,伏传对云朝的回避有几分羞耻还有几分期待,不等谢青鹤说话,他已经跑过去把铺盖被褥麻溜地卷了一包,塞给云朝:“兄长慢走!”
谢青鹤比较矜持,计划里并没有这件事。但,小师弟这么期待,他的立场就变得不大坚定。
云朝带着铺盖卷走了,顺便揣走了一直昏睡不醒的阿寿。
幽深竹林之中,天上支着棚子,四面围着屏风,榻,仍是二人惯用的那张卧榻。
伏传就像是偷偷干坏事的好孩子,羞耻中带了三分刺激,更有七分跃跃欲试,谢青鹤几次宽慰他,说自己分心听着方圆三里之内的动静,除了蛇虫鼠蚁,再没有闲人半夜到竹林中闲逛,伏传还是浑身紧绷,敏感得像是初次谢青鹤要停下来,他又不住催促。
谢青鹤就明白了。小师弟就是喜欢这么“刺激”。
这事太容易互相影响,伏传刺激过头,谢青鹤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两人断断续续几次,寂寞多日的伏传才餍足地伏在谢青鹤怀里,懒洋洋地抱着他不动。谢青鹤算了算日子,从观星台下来差不多一个月了,小师弟一直乖乖憋着,这是饿坏了。
抱着细汗湿滑的小师弟,听着他的呼吸心跳,谢青鹤只觉得屏风外的灯光都温柔清晰了许多。
两人抱在一起享受了片刻安宁,谢青鹤摸着伏传身上汗渐凉了,便要起身安置。这时候伏传正是犯懒不肯动的娇软时候,谢青鹤待他更是十二分的温柔,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哄道:“你躺一会儿,我做些热水给你擦擦。”
伏传抱着他不肯放:“再躺一会儿。”
谢青鹤也不说你满身是汗吹风受凉的话,隔空摄来清水毛巾,指点就有冷水变热,一手搂着伏传,一手拿着热帕子,顺着伏传结实柔韧的脊背,细细地擦了一遍。
伏传本就是餍足无比的时候,趴在他怀里舒服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热水擦浴更是舒坦。
“大师兄。”
“嗯?”
“我觉得三师兄去龙城之后,大师兄就特别地讨好我。”伏传挣扎着抬起眼皮,拽住谢青鹤给他擦身的手,“亲自给我做饭,给我沏茶。我就是喜欢叨叨,随口说一句话,你也总是记着。”
他将浑身舒坦的懒虫抖开,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看着谢青鹤的双眼。
“我没有生气,也不介意。大师兄不必这样哄着我。”伏传说。
谢青鹤与他目光一触,眼露笑意,一把将他按在怀里,温热湿润的毛巾顺着龙骨往下擦拭干净,说道:“喜欢哄着你就哄了,非得有别的理由么?你如此受宠若惊,想必是从前我对你还不够好。”
伏传被他逗得面红耳赤,情绪也软弱了八分,眼巴巴地望着他。
“真要大师兄帮你洗?”谢青鹤低笑。
伏传摇摇头,小声说:“我的意思是,要不,就暂时不要洗了。”他偷偷下瞥,“我还可以,大师兄行不行?”
“真会说话。”谢青鹤顺手撂下毛巾,将伏传放回榻上,“你说能不能行?”
伏传正要笑,二人都在同时听见远处的异动。
伏传即刻起身找衣裳,谢青鹤一掌推开屏风,掌风吹熄了外边留下的一盏孤灯。
三里外。
月下一只小奶猫墩墩奔跑,云朝踏空而至,一把揪住了它的后颈皮,提溜起来。
“你往哪里去?”云朝来得匆忙,身上只得半件短裤,打着赤膊,“喵喵啥,会说人话吗?”
黑夜之中,小奶猫的眼瞳溜圆如葡萄,无比纯真地看着云朝,尽是无辜。
云朝知道她差点就被雷劈死了,昏睡多日方才醒来,这样子看着不像有智识的模样纵然有,只怕也不大聪明。本想带着她回去继续睡觉,明日再说。
然而,准备回去的同时,云朝竖起耳朵听了听,叹了口气。
谢青鹤和伏传已经被惊动,正往此地赶来。
“你可真是会惹祸。”云朝无奈地捏她耳朵。
哪晓得小奶猫对他伸了爪子,凶恶地喵了一声,喉中发出威胁的呼声。
云朝也不能把她扔出去,嫌恶地拎着她的后颈皮甩了甩,以示惩罚。
阿寿毫不示弱地试图翻滚脱困,后腿飞蹬。
云朝两根手指死死地捏着她,用同样凶狠的眼神盯着她,一字字地告诫:“你再挠我”
听见伏传匆匆赶来。
云朝话锋顿转:“我就给你剪指甲。”
哪晓得伏传匆促而至,顾不上询问阿寿出了什么事,投手先是一缕真气罩在阿寿身上,将她彻底探查了一番。谢青鹤也静静地看着小奶猫的神情动作,片刻之后,直接把她从云朝手里接过来。
“大师兄,好像少了些什么。”伏传能感觉到阿寿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谢青鹤点头:“魂轻了些。”
“我看她三魂齐全,哪里轻了?”伏传不解。
“她身上的麒麟遗骨不见了。”谢青鹤目光移向打着赤膊的云朝,“你在哪里睡觉?”
云朝这才想起自己只穿着裤衩子委实太失礼,伏传解下披风递给他,他将身一裹,前边带路:“仆在前边找了处避风的山坳夜宿。睡前她仍在昏迷,仆就将她塞在小窝里。”
三人皆提气纵跃赶路,很快找到了云朝栖身之处。
云朝找来休息的地方藏风聚气,他还用剑煞犁了一遍地,烧得地上湿气全无,铺上豪华铺盖卷,也算是极其富有野趣的露宿之所了。至于他口中所说给阿寿睡觉的小窝,就是他塞了狐狸皮的包袱,中间果然有一个容纳阿寿栖身的小窝。
谢青鹤凑近一步,伸手摸了摸狐狸皮,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竟然肉眼可见地立了起来。
“有意思。”谢青鹤将手翻开,指尖竟有血肉沸腾。
不等伏传细看,谢青鹤指尖不住翻滚的血肉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伏传在驯书中见过记载,愕然道:“这莫非是凶兽涎?”
传说凶兽口涎剧毒,沾之即腐。上古时凶兽以千禽百兽为食,死后堕入地狱亦能咀嚼群鬼恶灵,它们甚至可以食用金石泥土维生。凡天地所生,万物所养,全都在凶兽的食谱上。
谢青鹤点点头。
“凶兽涎能烧坏大师兄的手指,却烧不坏这块狐狸皮?”伏传凑近了查看,他也不敢学着谢青鹤的样子伸手去摸,在身边找了根小树枝,顺着狐狸皮中小窝的地方戳了戳。
树枝顶端约摸指节长的地方竟然软成泥浆状,啪嗒落在了狐狸皮上。
“果然剧毒。”伏传惊叹。
云朝很是心疼那块狐狸皮,又不好责怪伏传瞎搞,守在一边微微蹙眉。
谢青鹤掏出两张符,示意云朝:“看看?”
妖族是很特殊,无法借用溯回的方式探察情报,但,云朝刚才和阿寿睡在一起,一切都在云朝眼皮底下发生。就算云朝自己没有察觉,神传溯回之法,也能从他记忆世界里衍生出一方真实。
谢青鹤的底线一直守得很紧,除了伏蔚与鱼慕华,他从未肆意搜查过其他人的记忆。
云朝则是特例。他入魔时曾以云朝的身份活过一世,熟知云朝生平种种,连云朝最私密的前事都一清二楚。有了这一层关系在,他和云朝都很难把彼此当作外人。
云朝果然也没有迟疑,直接把他手里的符过,啪地贴在脸上。
谢青鹤被他逗笑:“你自己贴哪有用处。”一边将符撕下来,一边叮嘱伏传,“我去去就回。”
伏传有几分好奇,也知道事关云朝,不可能跟随溯回,正要点头,就听见云朝说:“主人带小主人一起吧。”他很意外,恰好看见云朝对他眨眨眼。
伏传年轻的时候,总是跟云朝一起玩。入魔两次之后,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俩人就玩得少了。
但是,不管伏传入魔几次,觉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活过了多少年岁,在云朝的心目中,他还是那个要哄着宠着的小主人。
“我就不”伏传要拒绝。
谢青鹤已经把定神符贴在了云朝额间,一手拉住伏传,倏地带他潜入了云朝的记忆之中。
和往常一样,谢青鹤与伏传进入的时间点,是云朝自认为命运中最重要的节点。
伏传只来得及看见赤日艳阳,无数穿着道袍的年轻弟子在院中演武,还没看见云朝的身影,谢青鹤就拉着他跳到了下一个时间点。
有过在伏蔚记忆中生活的经历,伏传知道,只有云朝认为重要的记忆才可以直接跳过去。
这也代表着,很可能他与谢青鹤要在云朝的记忆里多待一段时间。毕竟,云朝大概也不会那么凑巧就在最近两天就留下非常重要的记忆点吧?
哪晓得身边时光飞逝,谢青鹤拉着他停下时,二人居然就站在了山坳边。
云朝正在用剑煞犁地,认认真真地收拾住处。
对于云朝来说,给自己安置个舒服的住处,睡一个好觉,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独处的云朝非常沉默,没有伏传见惯的笑脸,目无表情地收拾着将要休息的地方。伏传觉得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云朝做的明明就是很寻常的事,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虔诚与仔细。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见到独处的云朝,这与他记忆中的“云朝”更加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