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夫子给的《春秋》,磕磕绊绊读了好几年,这还是在兰芝的帮助下我才得以完成这项宏伟事,所以传说中的四书五经可见一斑。
想到这,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还好现在是五代十国,格局混乱,要是换成盛唐,我这才智着实说不过去,看看李白,杜甫,白居易那个不是才高八斗,人中龙凤,回头再看看我,说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为过。
“亚子?”远远的,人未至,门外一道洪亮的声音惊醒了我的幻想。
在我的记忆里,这样洪亮有力的声音只有一人特有,兰芝起身打开房门,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四叔父,这位四叔父,名叫李克宁,是父王的幼弟,为人仁孝,居诸兄弟中最贤,所以很受父王宠爱,就是有一点,仁而无断,做事总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但无伤大雅,他对我还是极好的。
兰芝错开身,欲将人迎进来,但叔父不知怎么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笑而不语,这是不满侍卫相迎?我猜不是,叔父不喜欢兰芝,这是不满兰芝与我同室而处,为了掐灭空气愈加燃起的火光,我连忙起身,走到门前,亲自将叔父迎进门,“叔父,您今日这是?”
叔父攀上我的手,走进门,坐在刚刚兰芝的位置,与我比邻而坐,解释道:“兄长盼着你回来,数日前遣我这迎你。”
兰芝站在我的身后,不再言语,只当自己是一个安静的背景板,以往我强迫兰芝与我以朋友相交,但是今日叔父的行为倒是点醒我了,说到底兰芝只是晋王府里无权无势的家奴,主子坐着,他要站着,主子与客人推杯换盏,他只能在门外候着,用安伯的话来说,主子的桌上,坐的可能是条狗,都不可以是奴。
以往是我狭隘,以为将兰芝带在身边,总能护他周全,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没有尊严地活着,还叫人吗,为了兰芝好,总要再想其他办法。
小二推开门,将酒菜摆到桌上就离开了,叔父看到桌上的菜,眉头紧皱,似乎很是不悦,“这些菜是你点的?”
我点点头,问道:“怎么了?”叔父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炙羊舌,看了看兰芝,很坚定地说道:“你不爱吃羊舌。”
“额——”我一时无法反驳,这道炙羊舌,是兰芝爱吃的,所以每次吃饭我都会点上。
叔父将炙羊舌放在嘴里,吃了起来,不再说话,我觉得架势不对,又猜不到他要说什么,所以也跟着沉默,专注吃自己的菜。
叔父又夹了几口菜放在自己的碟子里,然后放下筷子,欲言又止,复又拿起筷子,将碟子里的菜尽数倒进那道炙羊舌里,搅了搅,原本可口的菜肴让人看了一点胃口也没有,叔父放下碟子,盯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作为统帅,如果不能护着自己在乎的东西,还不如亲手将他毁掉。”说完,叔父又看向兰芝,接着换了一副笑脸继续说:“没名没姓勾人的下作东西,与那勾栏里的娼妓伶人还不如。”
我凝在嘴边的憨笑登时一僵,手中的筷子险些被我掐断,这话我听不得,兰芝更是听不得,我背过左手按住兰芝的腰刀,以防他冲动,不过显然我是多虑了,兰芝笑着说:“能轻易毁的算不上在乎。”
叔父端起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喝了一杯清水,用来漱口,他站起身对兰芝的话置若罔闻,直接告诉我说:“早些回府,你父亲在府里盼着见你,街头东的混沌兄长想吃好久了,我先去为他买来解解馋。”
“累叔父操心。”我欲起身相送,叔父反而将我按在凳子上,“你先好好休息,不用送了。”
我趴在窗口,见到叔父确实走了,便叫小二撤走之前的菜,又上一桌一模一样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眼下还是吃饱了为好。
兰芝坐在我的对面,闷闷得不说话,这小子应该是生气了,我舀了一勺羊汤,送到他的嘴边,安慰道:“你不喜晋王府里的人,这几日就去我的外院待着,等我这边安稳了,我接你回来。”
兰芝喝下送到嘴边的羊汤,咂了咂,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刚刚吃得半饱,现下又吃了几口已经不饿,我索性将面前的一碗羊汤都放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吃。
兰芝的样貌真是好看,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小嘴唇,妥妥的一副当红小生的长相,加上下颚的一点朱砂痣,忽闪忽闪的,放到现代,小姑娘看了肯定疯,“小哥哥,你好帅,我好喜欢你,我要给你生猴子。”额,想到那样的场景还真是罪恶。
兰芝一抬头看着我盯着他,脸一红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低下头讪讪地说:“我就是吃饱撑的。”兰芝笑着,“我今年十八岁,该成家了。”
我抬起头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小子,你认真的?”
兰芝含蓄地点了点头,此刻的我如遭雷劈,心中有一块隐隐作痛,不由地大呼:“莫要娶了媳妇忘了娘才好。”
谢兰芝:“—-—”没错,他的表情就是刷的一下变阴沉了,真不知道我是那句话惹他不痛快了,这一天天的,变脸比翻书还快,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像是捡了个祖宗,天天装孙子哄着,捧着,生怕有一天他老人家看我不顺眼,手起刀落把我咔嚓了。
我开始插科打诨,“京郊外院的两亩良田该翻了吧,哎呀,也不知道安伯身体怎么样,你去了之后,要多劝劝他,少吃点甜食,对他身体不好,还有,还有,——”我突然认真起来,说道:“外院送给你了,房地契还有当年父王逼你签的卖身契都藏在我送你的风铃里,以后你就是哪里的主人,等你娶了妻,成了家,生了孩子,谢氏门楣就有人了,若是日后再有人说你无名无氏,你尽可以打回去,无论那人是谁。”
“我不要什么房契地契,我只想永远当你的侍卫。”谢兰芝忍着泪,把脸憋着通红。
我走到兰芝的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劝慰道:“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
“我能。”兰芝倔强的辩解道。
我看着窗外的飞鸟,笑了笑,“吃饱些,我送你去京郊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