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落下东西在家里了?”
稍许犹豫,他拉开了厚重铁门,头顶刚刚熄灭的感应灯又自动亮起。
借着灯光,余深粗略打量。
一楼楼梯间与四周墙壁漆黑斑斓,几辆像是被火烧得只剩铁架子的电车推挤在楼梯间最里头。
“怪不得这几年打击电动车那么严。”余深看了几眼。
就知道这里曾经爆发过重大火灾。
正要继续打量周围时。
由于他短时间没有制造声响,头顶感应灯突然熄灭。
铁门也在自动关门装置作用下,强行合上。
就在灯熄灭的瞬间,余深看到一道等人高的漆黑身影站在楼梯间深处充满怨恨地盯着自己。
他一个激灵,急忙大巴掌糊在墙上。
“啪!”感应灯再次亮起,黑暗如潮水退去。
用力眨了眨眼,余深才发现那是件挂在电车把手上的军绿大衣。
“自己吓自己。”在心里嘟囔两声,他轻捏着手中公仔,“得赶紧送出礼物,这玩意要八十块钱呢,差临门一脚就能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余深急匆匆迈步拾着阶梯上楼。
他总感觉待在这儿有些不舒服。
当他身形消失在楼梯拐角后,自动感应灯熄灭的刹那。
一楼楼梯间最深处那件大衣,迅速蜷缩扭曲成张模糊人脸,露出渗人惨笑。
“4楼404房,就是这里了。”余深屈指在铁门上轻轻敲下。
轻声喊道:“你好,有人在家吗?我是大学春雨社团的学生,为小朋友实现愿望来了。”
这倒不是余深暂时胡编出来的身份,而是他曾经在学校里确实加入过这样的社团。
唯一不同的是。
当时他们展开‘春雨润物’活动时,落实到的对象是福利院的小朋友,资金由团员众筹献爱心,不像现在这样单枪匹马杀上门来。
“没人在家吗?”竖起耳朵凝听许久。
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下,余深又准备敲门试试。
就在这时候,铁门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身穿西装打着领结的青年面无表情站在门后。
他既不主动询问来人是谁?也没有让路邀请,或拒绝关门的打算。
自打开门起,他就直勾勾盯着余深。
当下大眼瞪小眼的一幕,让唐突上门的余深,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拐骗小红帽的无良狼外婆一样。
殷勤切切,诱惑屋里的人开门后,才尴尬的发现。
来开门的竟然不是小红帽,而是拿着猎枪的猎人。
脸色异常苍白的青年盯着余深的脸。
他又把铁门拉开不少,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着,“娃娃,娃娃...”
“难道以前在许愿屋,许下愿望的小朋友已经长大了?”余深不确定。
他稍许犹豫,仍没忘记首要目的,随即挤出笑容递过公仔娃娃。
屋内青年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
他只是抬起手,反射似地,从眼前同龄人手中接过礼物。
看到成功完成任务,倍感尴尬的余深不禁松了口气。
他可以告辞走人了。
下一刻,就在余深要转身时。
青年动作一顿,似是在嫌弃般。
公仔顺着他掌心滑落垂地,在漆黑锃亮的皮鞋边滚了两圈,沾染不少灰尘。
正要离开的余深,看到自己刚送出的礼物就那么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蹲下捡起。
有些心疼这八十块钱,又有点儿疑惑。
难道是公仔太便宜,对方不满意?
拍掉公仔身上的灰尘,余深不经意间往青年身后瞥了眼。
城中村大多的租房,面积都在30个平方。
其户型设计似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客厅都正对着大门。
眼前这位为余深开门的同龄人,他家就是这样。
站在门口往屋里看去。
摇曳昏黄灯光下。
两位年老夫妇,和对中年的夫妻。
四人在餐桌边正对坐下,身前四碗米饭盛得满满当当,满得都冒尖儿了,像是倒扣的圆锥体。
如果本是寻常的五口之家吃晚饭倒很寻常,可让余深诧异的是。
这一家子吃饭没有菜就算了,饭至于盛得那么满吗?
而且每人身前的米饭正中,都直插着双筷子。
两位稍许年轻些的夫妇不懂,可两位老人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只有逝去之人,死人才会这样!
对眼前几人迷惑行为,感到非常奇怪的余深。
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越久,心中疑惑愈加浓重。
屋里四人。
他们的五官四肢,手臂大腿等组合,给余深一种非常怪异,不协调的感觉。
由于屋里灯光较暗,加上余深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举止有些失态。
于是他随即收回视线。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还蹲在地上的他,悚然地再次把目光投向屋里。
一时间。
余深终于知道那股让他感到极度不协调,甚至怪异的思绪,它的来源在哪。
屋内四人,在余深悚然,反复确认中发现。
他们死板的面部表情,肤色,坐时关节等部位弯曲程度特征。
都不像常人那样灵动自然,其皮肤在灯光下,隐隐反射出种塑料质感。
活人该有的那股精气神,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丝毫。
现在他们给余深的感觉,反倒像是在看商场里的人偶模特一样。
而且还是由不同部位零件强行拼凑组装后,得出的产物。
站在门口的青年突然一把扼住余深手腕。
他仍旧不停念叨着,“娃娃,娃娃...我要你。”
呼吸略显急促紊乱,余深咬着牙。
一时间里,没有失态到大喊大叫,也没问为什么。
他尝试着,想把手从对方的掌中抽出来。
可眼前这个青年只是简单站着,抓着。
无论余深怎么用力,仍然没能让他手臂游移半寸。
余深眉头微皱,用上另只手加重几分力道,试图掰开抓住自己手腕的五指。
“撕”纸张撕裂开来的声音。
以纸衣遮体的青年,不闻不顾,死死抓住余深的手腕。
他两边嘴角往上勾起,笑容渐渐失德。
异常苍白的脸庞透露出股邪性诡异,好像这一抓,就抓住了他心心念的娃娃。
紧接着,让人肝胆欲裂的一幕。
眼前这位同龄人,眼鼻耳口,齐齐往外流淌出浓郁如墨的液体。
最靠近他的余深只觉得腥臭扑鼻,差点没一口气憋晕过去。
屋内四人在这时,也同时缓缓扭头,死死盯住余深。
......
耳边回荡怪异刺耳的笑声。
那笑声忽远忽近,急缓不定。
似是在疾奏铿锵如铁石的将军令,又像是孤寡老妪在骤雨击打的大蕉叶下,蹲着抱头哀嚎嘶厉,声声怨天尤人。
让旁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一股脑吐出来个干净,才落得清净舒服。
余深只觉得脑海中炸裂开来,耳鸣轰轰,一片空白。
身体则在肾上腺素刺激下,无意识使出所有力气死命挣扎,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不知道怎么就挣脱了束缚。
不知道那扇404房的铁门怎么就突然“砰!”地关上。
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栋楼,最后又跑出建筑布局复杂的城中村。
很久以后。
完美渡过人偶庄园,睡美人,444路公车,癫狂日记,荒野蹦迪等,难度级别皆为甲级任务的余深。
再次跟人谈起难度评级只有丁级的人偶娃娃任务,仍然是忍不住自嘲道:
“当时那滋味,真是鲱鱼罐头还要上头啊。”
——
年轻人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左突右撞,拼命狂奔,好像跑慢了就会死一样。
在行人闪避或谩骂中,眼泪鼻涕挂满年轻脸庞的他,单手扶着边上路灯干呕不停。
边上的路灯随着起伏不定的身体,影子被拉得愈加修长。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位路人上来关心询问又走开。
兴许是发泄够了,又或者是来往不绝的人流和灯光,让其胆气稍稍壮实了几分。
余深背靠着灯柱缓缓瘫坐在地,抓起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放在身旁的水瓶。
一口气喝个干净。
好受许多的他忽想起以前看的恐怖电影,里面主角头次遇到这种事。
个个稍加思索,缜密分析,我好辣。
小手一摊走路嚣张,撩妹闯关,丝毫不慌。
鸡贼得稳如一条老狗。
当时余深则还深深认同,认为那才是人之常情。
可现在他却狠狠抹了把辛酸泪,低声苦涩道:“什么狗屁人之常情!”
4楼404房门。
本应该在一楼的军绿大衣充气般鼓起,它死死贴在颤动不已的铁门上,像是高塔上矗立眺望远方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