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天,在大伯家新盖的房子里,摆了三大桌吃团圆饭。爷爷奶奶和成年男人们一桌,成年女人们一桌,小孩子们一桌。二十几口人吵吵嚷嚷的很热闹。我的突然出现使他们瞬间安静下来。那一刻好像什么都静止了。
奶奶最先反应过来。她过来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了小孩子的一桌,让我坐下,然后去给我找碗筷。二十几口人,从穿着打扮就知道谁是城里人,谁是乡下人。那个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过来,仰起粉嫩的脸蛋问我:‘你是谁?你也是我们家的人吗?’我还不知道如何作答,那个城里女人就过来,拉起她的孩子说:‘别理他,他是外边要饭的。到妈妈这里来。’我是要饭的!一句话把我的怒火点燃。我掀翻了眼前的桌子,又上前掀翻了另一桌。正要去掀男人的一桌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我奋力挣扎,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就要挣脱的时候,那个城里的男人拿起凳子朝我砸来。我没有躲,可奶奶扑在我身上。那个凳子重重砸在奶奶背上。她当即就倒了下去。屋里一片慌乱,奶奶被送进了医院。我也逃离了现场,漫无目的的游荡。后来我是被警察送回家的。可我的心已经回不了家了。不管是看到家的房子,还是家里的人,我立刻就满腔怒火,拳头握紧,想毁灭看到的一切。
从此我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是谁招惹了我或我看他不顺眼,我就会大打出手。打人或被打,我都感觉很痛快,很舒服,所以乐此不疲。如果一个星期没有打人,我就浑身难受。如果不是我学习成绩好,我早就被开除了。从初中到高中,我寄宿在学校,经常领着一伙弟兄行侠仗义,很少回家。生活费都是奶奶给我送来,她不送我也不会回家要。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赵老师告诉我要自强自立,混出个模样来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看,不能被人看扁了,自己要争气。我信她的话,就照她的话去做。
高三的时候,奶奶高兴地对我说:“你要加把劲,你爸爸说了,如果你考上了好大学,他们就会认下你。”
认下我?笑话!我还不认他们呢!那年秋天我应征入伍去当兵了,没有参加高考,远离了那个让我憎恨的地方。回来领兵的是赵老师的儿子。赵老师老两口已经退休。他们也随儿子走了。
我当了八年的兵。这八年中,和我有联系的人只有爷爷奶奶和赵老师,和赵老师的联系最多。每次探亲我都最先去看她,在她那里逗留的时间也最长。她的家是我最留恋的地方。可是赵老师病了,癌症,查出来时已是晚期。她的儿子刚买了房子,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儿子要卖掉房子。赵老师不让,她拒绝手术。我从来没攒钱的概念,手里没什么钱。可我不想看着赵老师死去。她死了我怎么办?我的心里充满恐惧。我提前复员了。为了能拿到一笔钱给赵老师做手术。我跪在她的病床前求她。可她说什么也不答应。说她不想再受罪了,愿意没有痛苦地离去;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希望我以后好好生活,这些钱留着给我成家立业。最后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守在她身边,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越来越强烈。赵老师如果走了,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我以前心里充满愤怒,现在才品尝到什么是痛苦。
赵老师最终还是走了。我也复员回家了。我生活的唯一理念就是“挣钱”。赵老师就是因为没有钱做手术才早早离去的。我原来那帮哥们混得还不错。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开始经营煤炭,后来又开超市。钱是挣了不少,可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踏实过,快乐过。
我也有过一段婚姻。是奶奶极力撺掇促成的。她说死前一定要看到我成家,否则就死不瞑目。我对婚姻没有什么渴望,也不特别排斥。只是告诉那个来相亲的女孩: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不要和其他任何人扯上什么关系。那个女人很容易搞定,只要有钱任她花,她就温顺如绵羊。她怀孕了,家里所有人都对她宠爱有加,特别是奶奶。我呆在家里的时间也比以前长了。没想到她竟背着我,挺着大肚子去城里巴结那个生我的男人给她的弟弟安排工作!我知道后愤怒异常,回家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拉着她去办离婚手续。她死活不去。我收拾好我的东西,告诉她,离不离无所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愤然离去。她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一气之下把手机扔在地上,用脚把它踩得粉碎。
三天后我从外地回来才知道:我的妻子在我出走的那天夜里早产大出血,因为时间耽搁太久抢救无效,母子俱亡了。家里的地板上还有一大摊已经凝固的血。我当时愧疚难当,自责悔恨。我再次品尝了痛苦的滋味。当她的娘家人上前来打我骂我,向我要一百万的赔偿金的时候,我的痛苦悔恨立刻消散了。我笑着告诉他们我不会给他们一分钱。他们如果愿意到法院告我就去告吧。我随时恭候。事情后来怎么了解的我也不清楚。从此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混世魔王。钱不少挣,事不少惹,打架斗殴,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干,可以算得上是当地一霸。我和这个张伟民很相似,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恨,有毁灭一切的冲动。直到遇到大安姐,从长安哥口里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我对大安姐的行为非常不解,无法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做。我追到了这里,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体会到了什么是宽容,什么是放下,明白了我为什么一直活得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