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原在摘星客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喝闷酒,喝了一阵,觉得一个人喝不过瘾,想起了梁成誉。来到房门前,梁成誉正从屋里走出来,脸色毫无血色,靠撑着门扉才能站稳。
“你要去哪儿?”赵原问。
“昨夜战场。”
“不行,伤得这么重,不许去。”
梁成誉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昨夜他丢下周黠独自回来了,后来情况如何,周黠安危如何,他必须去确认。怕赵原阻拦,着急地往前走,奈何腿软跌入赵原臂弯中,铺面一股酒气。
“你喝酒了?”梁成誉脑袋歪来歪去地望天空。
“你在看什么?”
“奇怪了,太阳没打西边儿出来啊。”目光落到赵原绯红的脸上,他疑惑道,“从前找你喝酒,磨破了嘴皮才说得动,今个儿你居然会主动喝酒?”
“酒能消愁,你说的。”
“赵二公子,你这不愁吃也不愁穿的,莫不是失恋了?”
赵原:“我……”
梁成誉:“不对不对,我说错了,你都有娘子了,哪里会失恋呢?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思索起来。
“你叭叭地说,我都说不上一句。”赵原闷闷道,“算了,人生梦一场,的确没什么可愁的。”
“不跟你说了,我还有正事儿要办!”说着又要走,被拉住,梁成誉不悦道,“别拦我!”
赵原道:“我是想说,我同你一起去。站都站不稳,还逞强。”
撒盐细雪变成鹅毛大雪,寒风中血腥味肆意游走,远远地,可以看到魔教弃下的建筑轮廓。赵原右手撑着一把大伞,陪着梁成誉在尸体间穿行。他不知道梁成誉在找什么,也不问,只在其体力不支的时候去搀扶。
越是临近核心战圈,尸体越多,堆积着,散发着阵阵恶臭。血水从覆冰下流出,汇成一道泉流。
自踏入核心战圈的那一刻,赵原便被这股死亡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恍惚觉得这惨烈之景似曾相识。忽而,记忆的碎片如凶猛潮水,刹那侵入脑海,他神情愕然地跪于地上,大伞跟着从手中滚落。
“你怎么了?”梁成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赵原缓过来:“没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脑中闪过的画面是什么,恐惧的感觉如堕深渊,此时还心有余悸。
回到摘星客栈,斜阳已西,在院儿中洒下最后一片余晖。
送梁成誉回了房,赵原又买了一壶酒,沿着蜿蜒的楼梯走到摘星客栈顶楼。这儿是一个宽阔的园形平台,八根梁柱支撑着翘脚飞檐,像一个大亭子,半人高的木栏杆将平台围合起来。
摘星客栈是镇上最高的客栈,往上,手可摘星辰,往下,能将京都风光尽收眼底。冷风割面,赵原站在栏杆前,任大雪斜飞入酒碗。
京都,这个繁华的都城,坐北朝南,呈四方形,城内构景南北向中轴分布,东西宅区街巷错落。
京都的中心,就是皇宫。巍峨庄严,权力象征。
“赵公子,你也来赏景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原抬头,见是林司尘,便又继续垂头饮酒。
林司尘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赵原,见他眼睑发黑、头发凌乱,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道:“赵公子昨夜可是没睡好?”
赵原并未回答。
被冷漠以待,林司尘依旧挂着微笑:“哦,对,我忘了,昨夜武林同道围剿魔教,赵公子出生将门,必定嫉恶如仇,自然也去了,我真是多此一问了。”
赵原仍不答话。
林司尘嘴角轻轻抽动,尴尬地收敛起笑意。他可以容忍别人一次无礼,却不能容忍第二次、第三次。从秦逸可口中,他已经对赵原了如指掌,知他不会武功,也知他昨夜窝在客栈,故意道:“赵兄昨夜可曾杀得痛快?”
“呵,痛快?”赵原终于发言,“真当人命如草芥。”
林司尘语噎,犹如吃了苍蝇。他是来展现优越感的,却被他揶揄,辩驳道:“邪魔外道死不足惜!我等除魔卫道,行的是顺天之意,魔邪不除,武林安得太平?”
“除魔卫道?昨夜之拼杀,有多少人不是为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呢?”赵原勾起唇角,背靠着高高的木栏杆,慵懒地望着黑暗中战场的方向,“天意为何?魔道为何?孰正又孰邪?”
林司尘一时无言以对,愤恨的神情一闪而过,而后释然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名利也好,为正义也好,殊途同归,并不冲突。赵兄若真能做到洒脱,又为何要在这里借酒消愁?”
赵原挑眉笑道:“连我借酒消愁都知道?”他本背靠着栏杆,此时转过身来,离开了林司尘呆的位置,走到另一处栏杆前趴着。既说他借酒消愁,说明林司尘知道他喜欢秦逸可。他为秦逸可喝了整整一天的酒,此刻头脑昏沉,面对有备而来的林司尘,是争论不赢的,却也不想忍受冷嘲热讽。
可是林司尘并没放过他,跟到他身旁,道:“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就要学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