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当每年春草滋生的时候,碑石下的赑屃会睁开眼睛,四腿从壳里伸出来,他的每条腿上都覆盖着浑圆的金色鳞片,脚上则是五趾的钢爪,口中有一排白牙,脑后鳞鬣翕张,隐然有着龙的形貌。
他想换一座山了……可是,这个功德碑它弄不下来,而且,好重!
在常饶眼里,它只不过是一只有些蛮力的龟而已,人们的眼光落在碑文上,盯着那些闪光的名字,还有那些久远的关于杀伐的功勋,没有人注意到碑下的霸下,它在石碑底下保持沉默,石碑的巨大压力令它难以开口。
霸下看着眼前倾颓的王陵,岁月于它而言只是一睡一醒之间。遥想当年王陵初成,它还在幼年,就被压在了这功德碑之下,动弹不得。
那时节,它欣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并深以为荣,毕竟伟烈丰功是由它来背负着的,长达上千年的囚禁,才使它隐隐感到上当,好在千年对它来算不得什么,睡梦中就能渡过去。寐初醒,王朝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王朝覆没,王陵也无人照料,这里无可避免地破败了,霸下也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长大了,原先的石碑已镇不住它,它开始驮着石碑来回走动,成为整个王陵里唯一的活物,丈余的古碑穿梭在残垣断壁之间,更显得王陵的寂寥破败,一个王朝风流云散,只剩下驮着石碑满地乱跑的霸下。
这个最后的守墓人,面对近在眼前的自由,开始了学步的过程,就像初次来到世界时的新奇,石碑的重量传递到它的脚底,于是,它走过的方砖都嵌着脚印,脚印陷入石中,这片王陵的方砖地面被它踩得体无完肤,后来连霸下也不知所终。
有人看到霸下去了海边,因为海岸上忽然出现了一座缓缓移动的石碑,在平坦的海滩上显得格外惹眼。那座石碑就开始迅速移动,直到最后,石碑立在了海平线上,就像在坦荡的海平线上楔进了一枚钉子。
那些在海上航行的水手们都感到浑身不自在,紧接着,海面上的波浪就被定住了,浪峰像土坷垃似的一动也不动,所有的船都搁浅在海上,一连三,不少水手开始吃生鱼,淡水饮尽,只能捕来海鸟,喝鸟血来止渴。正在人们快要绝望时,海平面上那座石碑瞬间消失,一切才恢复如常。
经过长期练习,霸下已能自由活动,但后背上的碑石还在,沉重的碑在它的背甲上压出了凹槽,这些年来背甲不断生长,让碑石压住的部分难以动弹,碑石四周的甲壳却不断生发,紧紧围住了碑石。
霸下还没有力量把巨石掀掉,想必再过若干年,它才会甩掉重负,即便如此,背上也会留下一个难以抹平的方形深坑来自一个王朝的烙印,使它的身份昭然若揭。
有人在海上看到,风浪中有半截石柱浮于海面,沿着潮水的方向快速移动,与礁石的不规则形状大不相同的是,这截石柱是规整的石碑,正是霸下驮着的石碑。
浪头打在石碑上,把青石的碑文打磨得更加模糊不清,不少受到风化的石片浸水后剥落,把霸下身边的海域给染成了浊浪。
那是霸下的回乡之旅,即便是回到了海上,它也没能把那负担卸掉。
那时节,近海往来船只有不断触礁沉没,沉船之处都是无礁的安全地带,每次沉船的位置还各不相同。看来这些船是碰上了驮着石碑的霸下它驮着石碑回到自己的海上故乡,发现那里早已面目全非,无家的流浪,自故乡的崩坏而始。
来自上古时代的某个王朝的孑遗,在崩坏的故乡面前不知所措,与当初的欣然受命相较,内心的巨大落差自不待言,然而它的头脑还难以理解这一切,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它的理解能力。
后被囚在深渊,背负半身残碑,游走在荒芜黑暗之郑
龙九子每一个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历史和故事,旁观者再怎么描述,或赞颂或诋毁,也只是徒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