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三站在呱瓦村口,弯着腰向北方眺望,似乎在等着孙女回家。忽然身后的村子冒出灰黑烟雾,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一切吞噬,枯瘦如柴的老人惊恐的被火光盖住,痛苦挣扎。等大火散去,程老三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没有人影,只剩下一抔黄土。
“爷爷……”
程秀逸哭着睁开眼睛,才发觉只是噩梦一场,梦中大火燃烧的烟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久久不得散去。
这时公鸡还没打鸣,天微露出一丝光亮,时辰应该尚早。程秀逸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就听见院子外面叽叽喳喳的有人吵闹,便揉着发红的眼睛走出屋子。
“给我搜!这小子,偷了我的银子!”一伙人围堵在墙角。
拳打脚踢的声音闹出不小动静,没多一会儿已经围绕了不少人。见到人多起来,起初那个领头人更是大声的四处诉说起来。
“这小子就住我隔壁,一直见他鬼鬼祟祟的,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发现藏在枕头下面的银袋子不见了!连忙出门就找,就碰到了他!你说这天还没亮,他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肯定是小偷!”
众人一齐看去,那褐色短发的消瘦男子半跪着,恐怖的伤疤横跨在他脸上,一双黑眸迸射出无尽的恨意。——这人是谁?好像从没注意过。
程秀逸走上前,拦住了正想拳脚相加的几个人,懒洋洋的说道:“也不一定非是他吧?”
程秀逸的脾气是不好招惹的,大家都知道。当她插手管闲事,那几个围在一起的人都下意识的退开几步。只有被偷了钱袋的书生憋红了脸才仰着脖子喊道:“程秀逸,你不要以为我怕你!那你说,他不是小偷,为何深夜四处晃荡?”
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我不想浪费灯盏,每晚都于月光下看书。”
“哈哈哈哈,这话你都说的出口!”众人捧腹大笑,其中一个还指着他脸色的伤疤说道:“丑人多作怪!可不是假话,就你这副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出来科考呢!”
“就是,三圣阁内文房四宝以及油灯全部是公费,用不着你出钱,这种借口都说得出来。”
顾尘低下头,似乎被嘲讽的话语激怒了,双肩都气得发抖,但随即平静下来,说道:“我面容上的疤痕就是烧伤,自那之后便不敢与火光近处,所以每晚出来学习。”
其他人并不相信,嚷嚷着要脱衣搜身,越过程秀逸就向顾尘扑过去。
“他的确每晚出来学习,我之前就见到过数次。”程秀逸高声呵斥,皱着眉头把最前面的人推开,说道:“三圣阁内打架斗殴是乱纪,马上考试了,你们是想被取消资格?”
这话显然戳中了哄闹之辈的软肋,嘟囔了几句竟也没有上前。
程秀逸轻笑一声,从在场的几人中轮流走了一圈。才说道:“你的钱袋子在你好兄弟身上呢!别冤枉好人了。”
被偷钱的书生面色一惊,警惕的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好哥们。一个探囊取物就把他怀中的紫色钱囊抢了过来,不可思议的喊道:“你怎么这样做?枉我待你真心,我这就要去刘猛先生那里告发你!程秀逸,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屋里常烧禅香,衣物钱囊都带着禅木味道。正巧我的鼻子好使,从你好‘兄弟’身上闻到了相同的味道,况且他的房间就在你的隔壁,这么一看,定然是他没错了。”
拿回了钱袋的书生羞愧的低下头,向顾尘说了一声抱歉,就极其败坏的拉着真正的小偷告到了刘猛那里去。
热闹看完了,人群就自然散去,只有顾尘默默的跟在程秀逸的身后,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他的声带可能也被烧毁了,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和低沉。
程秀逸顿住脚步,只看着云层后面的太阳,说道:“我没有帮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我的亲人也死在火中。”
顾尘头一次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的女子,他在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只是一个噩梦的话,为何她的神情如此悲伤……
“那你为什么记得我的名字?”
程秀逸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回头莞尔,“我听过一次的名字都会记得,你怎么想的那么多!”
顾尘再没跟上去了,他从进入三圣阁以来都尽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别人看见说他是个怪物,毕竟这个称号从他小时候就一直伴随着,那么刺耳。
程秀逸径直离开,回到屋子里去,关门之前说道:“微光哪敢与日斗争辉?狮子哪里会同狗吠?前几天还有个女的骂我呢,这些天她就遭报应了。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想要赢,就往前冲。”
顾尘站在原地,莫名感觉到眼眶湿润。他是郊庵村的遗孤,是被大家认为神和新帝抛弃的地方活下来的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诫他,连为自己逝去亲人悲伤的资格都不能拥有,能在那个罪孽深重的地方拥有性命已经是老天眷顾,大概是因为不服气吧,顾尘一直攒着这口气才来参与科考,但他始终高估了自己,从乡试,再到会试,他连优秀的资格都不敢,有些题明明会做,可是因为不想受到别人关注的目光,他选择放弃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