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略微展了展眉说“夫人,现在要紧的是择两个得力的侍女陪嫁,最好是精通药石之术,又要忠心耿耿的。”
夫人止住眼泪,定了神,说道:“平素里服侍静儿的幽篁、饮溪、风眠都甚是得力。只是未曾听闻哪个学过医术。”
花良阿走到门下,向听令的小厮言道:“去请小姐,并把平日里服侍小姐的人都叫到院子里来。”
而此时闺阁之中,主仆二人正在窃窃私语。
一灯如豆,宛若心花。
原来这博尔济吉特·静欢亦不想入宫侍奉皇上。
她的贴身婢子名唤饮溪的是她幼时所救。说来是一段缘分,饮溪的样貌与静欢甚是相像,只是静欢有蒙古血统,眉目更疏阔些,而饮溪多了点汉人女子的温婉。因此当静欢路遇流落街头的饮溪时,心中不忍,便收留她到府中服侍,并赐了她“饮溪”这个名字。
静欢幼时偶然得遇和硕长公主之子温宪,立时芳心暗许。成年后的温宪在乾清门任侍卫。这种侍卫与普通的侍卫不同。御前的人,大多都是王公子弟千挑万选上来的,家世武功忠心缺一不可。因为容易得到皇上的赏识,所以也被视为平步青云的捷径。
饮溪见小姐如此为难,不由得想到以身相替的法子。她跪倒在静欢身边,牵着静欢镶嵌白底全彩牡丹的袖口,一字一顿:“殿选那日,小姐言语不多,与圣驾相隔又远,时日久了,皇上必记不清楚样貌如何。我愿替小姐进宫。”
静欢一时也没了主意,含泪扶起饮溪说道“此计虽好,可一旦被人拆穿,便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调换汉人女子入宫,混淆皇家血统,谁能担待得起这份罪过?”
饮溪坦然自若地答道:“圣祖康熙爷的生母原本也是汉人,只不过抬旗成了佟佳氏而已。雍正爷、乾隆爷也有数位汉人嫔妃。如今四海升平之世,满汉一家之亲,小姐自身幸福要紧,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静欢从来只当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可怜孩子,感念救赎之恩,一直忠心服侍自己,从未曾想到自己贴身的侍婢居然也是有见识的,口出如此惊人之语。
“你真的愿意?”
“愿意。”
话音刚落,小厮隔着房门,垂首道:“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还让您房里的人都去院子里听候差遣。”
夕阳无限。屋檐被落日余晖浸染,显得这府第更加煊赫辉煌。
庭院里丫鬟仆妇站了一排。
老爷特意请了京内有名的百草亭掌柜出题。
无人想到,最后居然是负责洗衣的粗使仆妇甘棠脱颖而出。
甘棠年约四十,满面沧桑,手指因常年冷水浸泡指节异常突出。
可就是这双并不灵巧的手,拈起一味药闻上一闻便脱口而出名称和药性。府中之人无不称奇。
老爷遂令甘棠免了每日洗衣杂作的苦役,以西宾之礼请她将药石之术传授给饮溪。便于饮溪入宫陪嫁,确保静欢免受他人的迫害。
夜凉如水,甘棠与饮溪在房中。
甘棠粗糙的手抚过饮溪光洁的皮肤,充满怜爱。
“决定了?”
“我们隐忍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饮溪握住甘棠的手,拼命地忍着眼泪,不让它滑落。
“棠姨,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
甘棠的目光紧紧围绕住饮溪,像是怕把她弄丢了。
“是啊,多年筹谋,只为这一日。”
饮溪挤出一丝微笑,对甘棠说:“棠姨,您还记得么?我们是如何设计将小姐带出府第,引得她与温宪公子偶遇,以便让她绝了入宫为妃的念头。”
甘棠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以情爱谋算女子,是天下最卑劣的手段,却也是最容易成功的。更何况深宅女子,久不见天日,温宪公子又是如此人才。”
饮溪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再次努力挤出笑容。
“正是呢。其实我们算是《西厢记》里的红娘,做了一件好事。”
“当初若是不成,你打算怎么做?”
饮溪眼底霎时闪过一丝令人齿寒的阴翳。
“杀之。替之。”无比坚定地说道:“自从我娘被赐死,我身体里留存的良善之心就泯灭了。我活着只为了一件事。我们是微贱之人不错,可微贱之人也有骨肉之亲,微贱之人的性命也不能这样白白地没了。”
甘棠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她忆起与饮溪的娘同在当年的智亲王府内做接生嬷嬷。那时她还年轻,资历浅,凡事都靠饮溪的娘教着带着。
彼时嫡福晋有孕。她与饮溪的娘受胁迫在接生之时扯伤宫体,使之不能再有孕。可谁知下手过重,重伤了福晋,不日便薨逝了。
那幕后指使之人便是后来的智亲王继福晋,当今的皇后,佟佳氏。
而她二人甘愿受胁迫的原因就是眼前的饮溪。
佟佳氏以饮溪的性命相要挟,使她们不得不从命。可事后,因失职之罪,饮溪的娘被殉葬。
名为殉葬,实为灭口。甘棠带着饮溪漏夜逃出王府,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这才逃过一劫。
饮溪咬着一口细碎的白牙,望着窗纸透过的摇曳夜光,对着甘棠,也对着自己说道:“郁儿早就该随着娘去了,可我不甘心,我要以博尔济吉特·静欢的名字活下去,我要夺走她的一切。”
她深知,此时此刻,她的仇人已是大清的皇后。一人之下而已。要想搬倒她,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当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