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意地看着玉长清跟她母亲商量着,飘然挥笔,戏折终于送回到宇文凤面前。玉长清点的是《雷峰塔.盗草》,宇文凤不知是什么故事,也无意问人,自挥手让杨兰陵下殿妆扮去了。
不多时,戏台一侧走上一群少女,抱琵琶持长笛,各就其位,一缕笛音如破天惊,一声琵琶琳琅拨响似珠落玉盘,霎时宇文婧眼里充满惊喜,这开场一段正是古书所载《西楼记.盂兰》第一节《哀江南》的谱子。两声拍板,杨兰陵上台,她的扮相是一个英姿爽朗的闺阁女儿,一身蛋青掐牙软罗衫裤,腰上挂一柄长剑,头戴碧玉点翠冠,眉眼斜挑,唇点胭红。她走到台中立定,呛然出剑,翻手旋身舞了一段,青影翩跹,寒光烁灼,宇文凤不由连声叫好,就见杨兰陵一刺收招,倒背宝剑,顿开喉咙唱道:
“持剑把酒看云霄,三千里南鸿又到。地北山重重,天南有碧草;坤乾浩浩,万树花自飘飖。”
她朗声唱着,唱得众人心神恍惚,大有往来天地自逍遥之感。独秦宛月一人,举着一只玉锺慢慢啜饮,笑意极淡。她在明鉴阁见过这本戏,是完整的抄本。此戏所述是才子佳人悲欢离合不假,怎奈只有悲离,毫无欢合,佳人才子,一个黯然落发,一个薄命离世。
杨兰陵一气唱毕,又舞一回剑,飘然下了台。宇文凤满口称赏,心里煞是欢喜:这位陵姑娘果然唱作俱佳,不愧是洛琴斋的弟子!台上稍停片刻,笛乐又起,唐明皇携杨贵妃登场。跟方才那位小姐迥然不同,此时杨兰陵摒去之前豪情,款摆水袖,眉眼含情,尽显杨妃雍容华贵倾城仪容。众人看得入迷,秦宛月也静心细听,眼里只有台上翩然来回的华服倩影。
一出《惊变》唱罢,众少女隐入台后,想是更衣歇息,预备剩下两出。秦宛月举杯浅酌,忽听寒竹在耳边低声道:“殿下,是时候回去吃药了。出来这半天,您也该歇着了。”
秦宛月斜瞥日影,缓缓喝干残酒,向宇文凤柔声道:“殿下,本宫略有不适,不便多坐,恕先行一步了。”说着起身,寒竹一旁搀扶着,宇文凤忙从座上立起,追问何处不妥。宇文婧瞧出秦宛月脸色愈显苍白,便止住晋王妃的挽留之辞,温笑道:
“殿下自南瑜过来,一路舟车劳顿数十天,想必尚未恢复,自会常觉劳乏。既然不适,就快些回去歇息休养罢。”
宇文凤亦不强留,吩咐锦华将自己的步辇备好,好生送璇玥公主出宫。一时抬出步辇,秦宛月缓缓上去坐定,珠帘垂下,内侍抬起,宫女相随,浩浩地离了紫宸殿往宣和门而去。
锦华得了宇文凤叮嘱,为省路途取道御苑,一路寂寂,唯闻鸟啼。秦宛月此时也略觉精神不济,便倚在靠背上合眸假寐,迷迷糊糊之际,外面突然一声惊叫,步辇忽地前倾险些将她从辇上摔下来,她猛地抓住两旁扶手,终究掌不住惊叫出声。
“殿下!您没事吧?”寒竹掀帘飞手护住,犹心有余悸。这是一片杏林,树枝茂密,方才一行人正走着,斜刺里忽飞出一块石子,正打在前侧抬辇内侍的纱帽上,内侍腿一软,步辇因而失衡。锦华也吓了一跳,怒极喝道:“什么人?大胆!惊扰了公主鸾驾,还不快出来谢罪!”
秦宛月并未生气,一时的惊吓平息,她敛衣坐好,透过碧青珠帘,便见旁边树丛中跑出一个男孩,手里拿着一张弹弓。见此情景,这孩子也知道闯了祸,忙背过手去颔首道:“这位姑姑,是我鲁莽了,方才没看见有人经过。不知这位殿下可有受伤?”
这孩子倒还敢作敢当,秦宛月想着,自闭目养神,就听锦华道:“辇上人是南瑜璇玥公主!你是何人,竟在御苑里胡闹?!”
男孩也不辩解,只说“是我错了”。寒竹见秦宛月无意深究,便捺下因后怕升起的愤意,待上前劝锦华就此作罢。话未出口,忽见路上步履匆匆转出三人,为首一个一身常服,未有过多装饰,但头上七珠玉冠,腰间九龙玉璧,已让锦华猜到他的身份,不由敛声。秦宛月也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遂在辇内问:“寒竹,什么人?”
寒竹此刻已僵住了,兜底一股寒意袭卷全身,两眼只盯着最后面那名身穿墨蓝云缎三品官服的年轻男子,出不得一声。锦华敛衽行礼,恭声道:“奴婢内廷司五品掌事女官锦华,见过宁王千岁。”
秦宛月听得分明,猜着那孩子定是北宁王之子,不由暗中一叹,扬声道:“寒竹,卷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