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接到了金堂那边的信,说是薛掌柜得了重孙,邀他们前去吃酒。文康本来要带着亭瀚和原溱回去双泉,得了信,便拐了个弯,带着亭瀚和原溱,与文远一起往金堂贺喜去了。
薛潇和薛湘在家里待着,今天正是琵琶教习来教课的日子。两人在小楼上边调整琴弦边等着教琵琶的先生过来。不一会,只听外头大门闷声扣了几声,便是教琵琶的赵先生到了。
赵先生艺名叫赵杏仙,二十五六岁,是贵州会馆专门从江苏请过来的琵琶先生。
赵杏仙生的很白,圆圆的脸盘上画一双弯弯柳眉,嘴唇用胭脂搽得红红的,脸上扑一点谢馥春的香粉,倒春寒还没到,就已经穿上了一件半新的蓝色缎盘银绣团花短袄,下身一件镶边的及踝黑色长裙,正是时髦的文明新装。
玉兰从屋里将她迎进薛潇薛湘的小楼里,一面向楼上催促道:“小潇,小湘,还不下来?赵先生已经到了。”一面又对赵杏仙笑道:“你先坐,昨天她们出去街上玩,小潇的手弄伤了,只怕没个十天半月的不敢让她动手。”
赵杏仙听了,一双柳眉微微颤了颤,面露关切地道:“这么严重?我本想这回把《月儿高》教她们的,这下可…”
话没说完,薛潇薛湘就各抱着一把琵琶从楼上下了来。薛潇对赵先生笑道:“先生就先教她好了,我和母亲一道在旁边听着,等我的伤口好了,再追回来就是了。”
赵杏仙望着两个自己带出来的女学生,月牙眼笑弯了弯,眼下的卧蚕便成了个小丘,衔接着上头的一泓月牙潭与下面的白沙地,就连眼下的雀斑也成了白沙滩上的栗色小石子,一张脸显得分外可怜可爱,本来只有五分的姿色,这就添成了七分。
薛湘下了最后两级楼梯,望着赵杏仙喜道:“就是老师上次奏的那支曲子吗?太好了。”
赵杏仙笑笑并不说话,等师生三人对面分坐好,赵杏仙说道:“这是我老师传给我的《华氏谱》中的一版,分为海岛冰轮,江轮望月,海峤踌躇,银蟾吐彩,风露满天,素娥旖旎,皓魄当空,琼楼一片,银河横渡,玉宇千层,蟾光炯炯,玉兔西沉共十二个部分,今天先不用都学完,我先弹一遍你们听。”说着赵杏仙就抱起琵琶,袖口露出一截莲藕般的白手来,开始弹奏。
极慢和轻的散板逐渐加快加强,一瞬间达到顶峰,就如月亮从海下渐渐升起,一瞬间破水而出。抑扬顿挫的曲调柔美地演奏着,月亮离了水面,从水天相接的朦胧中缓缓升起,曲调来回起伏往复,月亮升入了远处的群山之中,在重重山峰之间隐现,曲调突而转急,月亮终于从突破群峰的牵扯,高悬上空,彩云映衬之下,重重色彩富丽迷人,继而风云变幻,夜幕沉沉,万籁之中,月华融融,银辉遍地。曲调连绵快速,月光之下,美人轻纱曼舞,舞袖翻转,飞步环转,入目不暇,远处琼楼连绵,玉宇重叠,银色的月光泻于屋顶之上,素洁犹如仙境,月亮西移,横渡银河……
玉兰听着听着,思绪就从乐曲之上飘到了远处,又是一天的晚上,外头四幕低垂,月亮好像也如这曲中一样,湖南会馆里客酬满座,在一片胡琴铮铮,二胡喑哑,梆子蹡蹡之中,她就是被这样一种琵琶声所吸引,不知不觉离了座位,偷偷跑到后台门口去听,这就听入了迷,连散场了都不知道,被出来的先生撞了个顶头……
不知不觉赵杏仙的琵琶早就歇了。
外面日头斜进了云层里,染得天空层层叠叠一团火色,蒸腾翻滚着好像要往远去,而在风流云动之中,一片浅浅的澄明月亮也早就不知何时悄悄挂了上来。
文远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一进大门他便听到小楼里有断续的弹指琵琶声,于是过来瞧瞧。
赵杏仙见他来,对着门口微微一欠身,又对薛潇薛湘说道:“好了,今天就学到这里吧,回去勤加练习,下次我是要考的。”
薛潇薛湘听了放课,都放下了手里的琵琶。文远笑对两个女儿说道:“总是这样敷衍,一刻都不肯用功。”
薛潇指了指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示意自己有伤。薛湘无可借口,只好朝文远伸舌做了个鬼脸,两人见赵杏仙一时还不走,只说了声:“先生慢走”,便跑了上去。
文远指着两个女儿对赵杏仙笑道:“呵呵,瞧瞧她们,越大越没了规矩。”
赵杏仙微点点头笑道:“她们这个年纪就要这样才好。”
文远只是笑摇了摇头。玉兰过来接文远手中的东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有些嗔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文远摇摇头没有说话,见赵杏仙已经将她那把琵琶包起,对玉兰说道:“送送赵先生。”
赵杏仙露齿一笑,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府上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我早已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徒弟来看,先生夫人太客气了,岂不是怪我太不见外?”
文远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客气什么,只笑了笑。
“哪里是这个意思,小潇小湘拜在你门下求学,当然是你的徒弟了,我倒有心拿你当妹妹待,可尊师重道,我还是送送你吧。”玉兰笑道。
“客随主人便。”赵杏仙点头一笑。玉兰便引着赵杏仙出了二门往大门走去。
料峭的春寒到底不曾阻断红情绿意的花发,几场春雨过后,CD已是一片李白桃红,杏雨梨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