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容真吧。”
老翁看上去并不惊讶,反而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该这样似的。
他合上手中的古籍,轻轻放回原处。
“容真与这群狐崽子可不一样,说起来,我与她还有些渊源呢。”
墨姝突然意识到,老翁一直称狐狩中的人为“狐崽子”,可见他是与信初之类不同的。
“老先生并非九尾狐族后裔吧。”
老翁笑了笑,“你这丫头果然机敏,其实老朽与容真都不是九尾大人的后裔。”
“容真不是九尾狐?!”
墨姝觉得难以置信,她虽然从未见过容真的真身,可人人都说她是,就连梵蓁也没有否认过的。
老翁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抚了抚花白的胡须。
“这事说起来其实不算复杂。当初九尾大人垂死,孑然一身回到南方,在半道上救下了老朽和容真。他那时自身尚且难保,可始终菩萨心肠,又念在老朽和容真与他勉强算作同族,这才用所剩无多的生命之源救下我们,与他共同来到狐狩。而老朽正是靠着九尾大人才苟活至今。”
如此算来,老翁至少也有几十万岁了。
墨姝没想到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位与世间仅存的古神差不多年纪的老者,惊讶之余,也不免担心。
若是靠着九尾活到今日,以老翁如今的老态,又能撑到何时呢?
“老先生垂垂老矣,可容真却仍如妙龄少女,这是为何呢?”
说到此事,老翁不免叹了口气。
“容真那丫头,也是一身冤孽,不知该从何处还起啊。”
也许是气急攻心,老翁说到这里,忽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墨姝急忙跪直了帮他顺气,老翁咳出了大片眼泪,一张苍老的脸惨白得吓人,一身精神仿佛都被咳走了。
他粗喘了几口气,然后抬起疲惫的眼望向墨姝。
“丫头,我有些累了。”
墨姝的心微微一沉。
她身边从来没有长辈,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慈爱非常的老人,她心底的寒冰正一点点融化,却可能转眼成虚妄。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害怕失去。
“老先生先休息吧。”
墨姝扶起老翁,将他安顿在被一扇木制屏风格挡的床榻上。
老翁果然是太疲惫了,脑袋一沾枕头便合上了眼,将睡未睡的时候,口中还嘟囔着“九尾大人”。
墨姝静悄悄地离开木屋。
屋外仍是满园灿烂的春色,可她如今看来却与一开始的心境大不相同。
九尾几乎把自己的每一寸都用到了淋漓尽致,怀着这样极致的信念去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墨姝仰望穹顶,巨树的枝叶遮挡了天空,却创造了一个新的“天空”。
每每通过枯藤的缝隙看向妖界那灰白色天空的梵蓁,又究竟是在看什么呢?
梵蓁猛地惊醒过来。
她从石床上坐起,呼吸竟乱了,鬓边坠着两滴豆大的汗滴,
她鲜少如此失态。
她也很少会做梦。
梦里的墨姝那么真实,当墨姝用她的手杀死自己的时候,她的胸口隐隐发胀,发痛。
那个孩子,始终还是长成了她不希望的样子。
梵蓁抬手拂去汗珠,眼中的紫色渐渐淡去,最终化为水一般清澈的眼眸。
胸腔里不正常的悸动也消散,她揉了揉太阳穴,微微蹙眉。
近日涌入体内的力量愈发强大,她的身体已经快到达极限,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她转身去穿整齐地放在石床边的鞋子,地上的积水一直没有退去,些许在角落结成了冰霜,鞋底也是一阵凉。
梵蓁呼出的气在空中液化为雾气,白蒙蒙的一片向头顶上飘去,最终触到幽蓝的岩石。
这是一间石室,亦是一间冰室。
石床对着的地方有一道拱形的洞口,洞内黑幽幽的,有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上方。
梵蓁穿好鞋不久,阶梯上便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听在洞口内。
“大人,大阵建成了。”
是李岚成。
梵蓁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岚成察觉出她有心事,不然不会这么心不在焉。
“大人若有烦心事,大可说出来,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为大人分忧。”
梵蓁瞥了洞口里的黑暗一眼。
“赤曦和陆尘心到哪了?”
“据探子报,他们回青合山了。”
“果然还是回去了。”
“是大人料事如神。”
梵蓁眯了眯眼睛,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竟能看出几分笑意。
“无论他们回不回去,什么都无法改变。”
话音落下,有那么一段时间里,石室内只能听见水滴声。
良久之后,梵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可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了吗?”
李岚成沉默了半响。
“属下不知。”
“看来前路漫漫。”
“属下不会辜负大人。”
“我何须你们来辜负。”
李岚成哑口无言,在黑暗中也忙低下头去。
梵蓁抬头看了眼石室的顶,“这里看不到天,换个地儿吧。”
“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必了。”梵蓁缓缓叹了口气,似是又累了,“这事交给方钧子去办吧,至于你,我还有别的交代。”
青合山上。
因为疲倦陷入沉睡的柳青漪悠悠醒来。
她睡了一场好觉,没有纷乱的梦境打扰,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
可当她伸着懒腰走出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四周尤其的安静,静的人心慌。
“有人吗?有人吗?”
她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回神在山中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偌大的青合山,似乎就这样空了。
柳青漪拧着眉,一间一间推开门,每一间房中的行李都不见了,生活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透出几分诡异。
“难道我睡了个觉的功夫,青合派的人都跑光了?”
人跑了就跑了,妖界大军压境,谁不跑谁就是傻子。
可他们跑了不叫上她,多没义气啊,亏得她没日没夜地赶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