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中行默然片刻，宛之还以为他不打算说，结果他终于低声道：“那是阳春三月，我中了武进士，和同科一起去座师府上拜会。”

宛之不出声，她等着老谢说下去。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春光极好。陈大人是侍读学士，行事做派都有魏晋风度。我本来还担心他瞧不上我们这些武夫，没想到他并不因自己是清流而目下无尘。我很喜欢他。”

谢中行目光似乎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里。

他继续说：“后来一位同科喝多了，我扶他去厢房休息，出来的时候见到院子里的樱花开的好，便想赏赏花。然后你就追着一只黑猫从月洞门里跑出来，边跑边笑，还叫我帮你捉猫。”

说到这里他停一停，笑道：“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你。”

“后来呢？”宛之问。

“后来，因为我太过惊讶，那猫又跑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捉。看猫跑了你也没生气，一直朝我笑，还问我是谁。不过我还没回答你就被奶娘捉回去了。走的时候还和我挥手呢。我回席之后就问别人知不知道你是谁，结果正好被你父亲听见。他笑着和我说你是他的独生女，小名叫九娘，生性活泼，特别喜欢小猫小狗。还说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因为家中没有兄弟帮衬，以后若有什么事还要靠我们这些师兄出力。”

宛之沉默片刻，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师兄真信人也。”

没想到世上真有一诺千金。

宛之心里有点发酸。

谢中行苦笑：“但是你父祖出事时我什么忙也没能帮上。”

宛之安慰他：“彼时你官小位卑又身在川贵，而且此事又发作极快，事后你也曾多次上书，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天子之怒，血流漂杵。

原主能活下来已经非常难得，非常幸运了。

“都是我不好，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老谢十分懊恼的样子。

宛之摇头，“我都忘了。”

是的，原主没留下任何关于自身关于过去的记忆给她。

穿越一场好似新生。

从前宛之下定决心不追寻过去，但是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能免俗要寻根究底。

是因为谢中行吗？

“师兄你为着从前答应我父亲的一句话，不辞辛劳不远万里回来照顾我，我真的十分感激…”

不等她说完，谢中行突然站起身，厉声喝问：“是谁？出来！”

宛之一怔，怎么回事，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有人偷听？

今日约会真正没有选好日子，一旦她和谢中行要诉衷肠，总是有人打断。

事不过三。

也许缘分还没到。

场面一时十分寂静。

半晌，右侧松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雪肤花貌，水碧衫裙，却是吴毓晴。

宛之才叫一声“吴二小姐”，那边吴毓晴已经走到近前，梨花带雨一般哭了起来。

宛之诧异，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拭泪，“二小姐怎么在此地？”

吴毓晴接过手帕却不去擦脸，她泪珠顺着白玉一般的脸颊流下来真像明珠朝露，只有眼角和鼻头微微发红，更增柔美。

果然美少女和自己不是同个物种，宛之想起自己哭相，鼻涕眼泪，青筋泛起，自己看了都觉丑怪。

人比人得死。

吴二小姐又哭一阵才说：“我和母亲来寺里烧香给父亲祈福，后来母亲请了大师讲经说法，我不耐烦听，就出来走走看看。谁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后来我听见这边有人说话的声音，连忙走过来，哪知道打扰到陈姑娘…”

又哭了起来。

宛之懒得再说，她问谢中行：“师兄，不如我们和吴二小姐一起回去吧。”

谢中行不悦，但还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