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 宅门落雪(2 / 2)陈影旧梦首页

慧声哥哥和丽莎小姐并排坐着,我坐在他们对面,慧声哥哥说丽莎小姐希望能跟中国女伴一起聊聊,于是我就被二姨娘安排上了马车。

他们挨得很近,裤子贴着压扁的裙子,两人嘴贴着脸,黑眼眸对着蓝眼眸,就像华尔兹和拉丁舞,红皮鞋和葡萄酒。

看着他们我想起五姐姐一日日站在栏杆旁的样子,看着齐慧声那张俊脸,我在心里卒了一声,骂了一句,招手让车停下。

“棋兰?”慧声跟旁边的洋小姐说了几句,下车来陪我。他叫了一辆汽车,坚持要将我送回家。

汽车黑色的尾影消失在街上,我站在宅门口看着雪上留下的两道车痕想:“同他在舞厅里灯红酒绿的不是捧着书本的五姐姐,他没有挽着五姐姐的纤腰身,诉说华尔兹的浪漫。五姐姐那般努力地往上赶,终是迟了。”

薄薄一层微雪落在地上,我抬头便看见五姐姐站在连廊上,一件白披风罩着她,头发养得很长,戴上珠钗很美,就像画上的人。

五姐姐挽起长发,日日坐在屋子里不出来,等春水流了一园子时,五姐姐的女红终于练了出来,她扎了两手的针眼,绣成了一件嫁衣。

去年冬天父亲将我们两个叫去,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中气不足的时候,说两句便要咳嗦几声,只好喝茶往下压。

我和五姐姐跪在地上,爹说完后浊眼昏花地看着我们,我和五姐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

就在爹爹刚要叹气时,五姐抬头站了起来,坚毅地说:“我嫁。”

她成了官家太太,这是唯一能撑得起我们这座宅子的办法,于是五姐姐义无反顾地去了。

她一身火红嫁衣出了后院门,前面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四姨娘捂着脸哭成泪人,倚着栏杆哭“作孽”。

五姐姐出嫁那天来找我,那时她已穿上了那身金线绣成的龙凤嫁衣,她拿起眉笔将我摁在镜子前,摁出我两行眼泪。

“你得看着,我让你看着。”

我不敢照镜子,自我娘死后我就不敢再照镜子,我怕看见那一条白绫下吊着的一身素白衣裳的尸首。

脑子中都是当年三姨娘打帘子进来骂的话,“也不照镜子看看,窑子里出来的贱货,也敢到席面上去唱,老爷打了你的脸,那是你该,下次再不知贵贱地死赖到席面上去,就扇烂了你那张贱脸,看你让那个男人看。”

她说着摔碎了一面镜子,等我再睁开眼时,娘吊死在梁上。

“这大宅子里你要活着,就得看着自己好好活。”

五姐姐说完坐了下来,通红的指甲都是新染的,配上嫁衣很好看。我哭完了停下来,看着五姐姐那张浓抹艳画的脸,她从不爱脂粉的。

我干呕着看着五姐姐,她闲闲地坐在凳子上,板着身子将手放在膝盖上,和二姨娘一样的坐姿,还透出几分二姨娘没有的俏。

“算上这次,二娘一共教过我三次,你跟她学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用,收心想想自己吧,春梦是做不成的,李家就靠你了。”

“我?”

五姐姐笑着走了,留下我怔在凳子上,含着眼泪看她打帘子出去。

五姐姐三日回门,跟二姨娘说了许多话,她很快就将顾家的内宅大权握在了手里。

我不是五姐姐,我倚着栏杆往下面看看,下人不用心浇水,花圃里的花都死了一半了。

我没有五姐姐那般智谋骁勇,年少风华过后,还能一辈子吃穿不愁,只是她过早熬白了头发,看着小妾们一个个进门,怀孕、死孩子、疯了死掉,她依然铁打不动地坐在那里,她心如死灰,也心坚如铁。而我只能在这糊得死死的大宅子里,一日日熬下去。听着兵乱声我心也跟着乱,花圃里的花都死了,下人们也渐渐走尽了。爹说我们家是一个陷在泥里的木偶,挣扎不出腿来,就只能越陷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