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山月眯着眼,听了这话,笑了起来:“月亮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们去追它作什么?”
“去追它呀,这么好的月亮,不光我们看,也想旁的人看看。”
冯山月听了这话,更是大笑,人也不躺卧着了,而是坐了起来,眯望着容华,笑问道。
“公主还想给谁看?山月洗耳恭听。”
容华把手往上伸,做着摘月的姿势,身上的轻纱飘飘,当真就可乘风而去似的。
“给我阿弟看,给阿石看,给翠意看,给天下的女子看,给百姓看。”
“统共就一个月亮,这么多人看,看得过来吗?”
冯山月笑得开怀,醉眼朦胧之间,又摸了个莲子丢在嘴中嚼着。
容华听了这话,有些郁卒,闷闷的把手放下来,与冯山月相对而坐,醉脸皱成一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的小公主。”
冯山月仍旧笑着,拨了几个莲子,全递给了容华,容华也不客气,全接过来,一口就丢进嘴里。
“小公主啊,世间之事,哪里有那么简单呢?就算你想给人家月亮,人家也不一定领情。”
“才不会呢,旁的人不说,只我的阿弟、阿石和翠意,我送他们月亮,他们必定十分珍爱。”
容华嚼着莲子,急忙辩解,脸上本就桃红一片,因着这几句争辩,更红晕几分。
冯山月也不与她再争辩了,只是收了笑,轻轻说道。
“这世间是男子的世间,与我们女子无关紧要。我们与一株树,一朵花,一棵草,并无不同。”
“没人会在乎一棵树一朵花一棵草怎么想,它们会不会疼,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流泪,没有人会在乎。”
“所以,我的小公主,就算你送出了最珍爱的月亮,也没有人与你感同身受,也没有人知道你看月的心情。”
“你送给他们的月亮,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好处罢了。就如我们十月怀胎,为他们孕育孩儿,他们或许会珍爱孩儿,却不会尊重我们为他们孕育孩儿的苦难。”
冯山月这些话,容华从没有听过,那些话,就如一把重锤,锤在了她的胸口,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容华睁着眼,细看向与她母亲年纪相仿的冯山月,竟觉得看不懂她。
冯山月见她瞧得仔细,又笑了笑,只觉得与眼前的女孩儿投缘。
“可我说了,要把月亮也送给天下的女子。”
容华瞧了一会儿,突然出了声,人也定定的望向冯山月,眉眼之间,坚毅沉着,竟不见丝毫醉意。
冯山月愣了一愣,只一瞬间,就抚掌大笑不止,直笑得落了泪。
“好一个小公主,好一个小公主。”
待笑得够了,索性又躺卧下来,也不知是倾诉,还是醉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山月虽是商人之女,最是低贱不过,却与世间女子不同,酷爱自由,不爱拘泥于情情爱爱,且痛恨世上女子与男子的不同,厌恶不公。”
“纵使山月擅长经商,痴迷不悔,帮衬父亲许多,但在父亲眼中,却终究抵不过男子。”
说到这里,冯山月翻了个身,睁着眼,直望着正前方的荷叶,容华瞧见她眼中有泪,伸手前去,摸了摸她的手,宽慰着她。
“小公主,山月争过,真的争取过。”
“可终究啊,人微言轻,并不能改变现状,反抗无果,心死如灰,只得听从父母,嫁人生子。”
“山月嫁得的丈夫,起初只是一个秀才,依仗了冯家的钱财,官运亨通,人生得意,此时,却开始嫌弃山月商人出生,上不得台面。”
“其实,山月并不在意丈夫,可是丈夫明面的嫌弃,接二连三抬进冯府的小妾,还是让山月觉得被冒犯,还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不公。”
“山月心里不舒服,大家却觉得很正常。娘还说,小妾就是主人家的财产,可随意处置的,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山月日复一日的忍着,忍了数年。心里时常想,若有来世,必要作为男子,受尽一切好处,报我这一世的凄楚。”
冯山月一边说着,一边饮酒,说到最后,竟不顾容华,号啕大哭。
容华实在懂她的心酸,忙扑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唱着娘常唱的曲子,哄着她。
在那么一刻,她们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不同经历的两个人,心事却都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或许,因着对女子共同的怜惜,她们早分不出彼此,是注定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