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常年积雪,自赵武灵王在此练兵打败娄烦、林胡之后,这里便成为了防止北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的一道屏障,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称,自大唐贞观开始,北方突厥屡有进犯,这里成为了大唐对抗突厥军的重要城镇,由于河东云中军驻扎在此,雁门关内广武城内,大多是一些云中军士兵以及他们的亲属,近些年大唐军队在对抗突厥的战争中鲜有败绩,这让广武城少了些许肃杀的气氛。
马上又到一年新正,家家户户都传来喜庆的气氛,城中小酒馆更是热闹非凡,忙活了一整年的广武镇终于进入了一年之中最散漫的时刻,三三两两的猎户坐在酒桌上划拳喝酒,店小二穿梭在酒馆内部,马上就到了晌午,时不时的有几个军人进来和猎户们一起吃饭喝酒,小小的酒馆内很快坐满了起来。
小二刘癞子端着盘子经过一个身穿云中守捉城军服的壮年军人,被一个名叫沈星的云中军伍长抓住了衣领,刘癞子连忙满脸堆笑的说:“您有事直接吩咐啊,这……这是干什么。”
“别他妈废话,老子要一份椒盐羊排和一壶酒,现在酒都快喝完了,这菜还没来!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哎呦,军爷,您别生气。”刘癞子得罪不起云中守捉城的人,赶忙赔罪说:“实在对不住,今儿我们大厨起的晚,您稍等,我这就去催催!”
“什么狗屁大厨!老子替你们镇守雁门关,他倒好,让老子连口肉也吃不上!”一边说着,沈星便要站起来向厨房里面走去,“我看看,什么破厨子这么大面子!”
刘癞子一边笑着一边拦在身前:“军爷,您先喝口茶,我再给您催催。”
沈星嘴上骂骂咧咧的,手上一把将刘癞子推了出去,刘癞子长的又瘦又小自然不能和云中守捉城的军人相比,瞬间就被推了出去,倒在桌上砸坏了不少桌椅板凳,店内都是和老板相熟的猎户,看到小二如此被欺负,内心愤愤不平拿起旁边的钢叉站了起来,店内其余云中士兵也唰唰唰的站了起来,把手按在在各自的佩刀上,气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时,一个满身横肉的大汉走进店内,肩膀上扛着一头刚宰杀过的肥羊,看不清楚面貌,身形硕大但是脚下却十分轻盈,大汉走到刚才闹事的云中军人面前一把将肥羊扔在大汉脚下,荡起了不少灰尘,他自顾自的拍了拍粗糙的双手,丝毫没有在意店内剑拔弩张的气势,他比这个云中军人要矮一分,脸上一道渗人的刀疤,从左眼下一直延伸到右侧脸颊,他抬起头咧开嘴角吐出一口浓痰,匪气十足的脸上挂着和表情十分不相符的微笑,说:“这位爷,是刘癞子照顾不周嘛?”
沈星被这大汉的气势震慑住,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嘴上却还是强硬的说:“你……你是什么东西!”
刘癞子在旁边唯唯诺诺的说:“这是我们老板,秦三爷!”
大汉笑笑说:“军爷,别听他胡说,小的家中排行老三,故名秦三儿,街坊们给个面子叫声三爷,您看,小店是不是招呼不周啊!”
看到这秦三唯唯诺诺的表情,沈星脚下有了底气,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样子,说:“我们点的菜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上来,你们这是贻误军机!”
店内众人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就是摆明了要讹诈这家小酒馆,广武人家中大多都有在云中军服役的家人,这军中规矩他们自然十分了解,上菜慢了一点就被扣上贻误军机的帽子,显然是想把事情搞大,大多数酒馆都免了饭钱,破财免灾,大家看着这和善的掌柜,估计又要被这伙人欺负了,心中愤愤不平,但是却无可奈何。
“哎呦哎呦,军爷,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秦三脚下一软就跪倒在沈星面前,大声说:“军爷,今日大雪,道路不好走啊,这羊也是刚送来,您看……”
“我不管!你说怎么办!”
“军爷,小的小本儿买卖啊!”
看掌柜如此窝囊,几个云中军人更加肆无忌惮,沈星一脚踹在掌柜身上,那秦三本就肥胖,被踹的一骨碌滚出了好远,那军人吐了一口浓痰指着秦三骂道:“老子浴血奋战给你这般安逸的生活,没想到要受你这鸟气,看我不砸了你的破店!”
沈星气焰嚣张,店内其他人也不敢横加阻拦,那军人抬脚就要踹向酒柜,结果那个秦三不知何时竟然蹿到了那军人脚下,一把抱住了那军人的脚,哭天抢地的说:“军爷饶了小人啊!这个小酒馆如小人身家性命一般,不可啊!”
被当众抱住一条腿,沈星感到十分丢脸,奇的是,无论沈星如何使劲都无法甩开这秦三,这小小酒馆掌柜伸出的双臂竟然如铁箍一般,紧紧的卡死了自己的右腿,自己愣是站也站不稳,放也没办法放下,场面十分尴尬,沈星用尽了力气用蛮力向前一踢,谁知道脚下一空,自己差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秦三不知道何时已经绕到了自己身后抱住了自己另外一条支撑身体的腿,秦三嘴上哭哭啼啼的,手上力道却不小,用力一摇,沈星失去支撑腿,彻底重心不稳,竟然向前倒去扑倒在刚刚宰杀的羊上,浑身上下沾满了羊血,脸上也沾满了血污,浑身散发着膻气。
“你……”沈星还没骂出口,见那秦三不知何时又跪到了远处,嘴里依然在哭喊着,饶自己一命,好像从未动过一样。
那军人不耐烦的打断秦三的哭喊,说:“放肆!规矩也不懂嘛!”
“规……规矩?啊!懂懂!懂!”秦三拼命点着头,唯唯诺诺的从地上爬起来,沈星看到这掌柜虽然奇怪了一些,但是还是逃不过这一副奴才相,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秦三爬走到柜台边拿起算盘,迅速拨弄了几下,说:“军爷,您打伤我的伙计,还弄坏了桌椅板凳,我总共算您五钱,您看可好?”
“什么!?”沈星瞪大双眼,内心十分震惊,这该死的掌柜不准备乖乖赔礼道歉请大伙儿吃些酒食,难不成还想让自己赔钱!?
“小子!我告诉你!咱云中守捉可不是好欺负的!”沈星一气之下再次向前去抓掌柜的衣服,结果被秦三灵巧的躲过依然满脸堆笑站在原地,说:现如今这云中守捉可不比往日,安节度走马上任河东节度使,想必各位军爷的日子也不好过,今日里韩将军前去太原府述职,几位军爷悄悄离开守捉城来寻些乐子,小人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秦三抬起左手晃了晃手中的腰牌,说:“只不过,这位军爷,好不容易混到伍长了。”秦三眯眼看了一眼腰牌上的字,继续说:“沈星?沈伍长,您仔细掂量一下这其中利弊,因为一顿饭丢了性命不太好吧!”
沈星赶忙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不知道何时自己的腰牌已经被那秦三摸去,他指着秦三破口大骂,说:“好小贼,把爷爷腰牌还回来!你别吓唬我!”
“我没吓唬军爷啊,这腰牌是您适才摔倒的时候掉在地上的。我说了,今日大雪封路,所有送往守捉城的新鲜羊肉都需要大车拉送,自然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只有胡饼做主食和熟羊肉做些汤,您这一身的新鲜羊血和十里飘香的羊膻味,大人,您怎么解释呢?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呢?”
沈星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羊血,恶狠狠的盯着秦三说:“你故意的!”
“军爷言重了,五钱换您的腰牌,不贵吧!”
沈星犹豫了一会儿,内心在做着艰难的抉择,自己这一队人马负责巡城,现下又是新正,管理松懈,被安排下山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不应该如此声张,原本想任务结束之后带了兄弟们偷偷吃些酒肉然后去那香楼寻些乐子,没想到遇见这么一档子事,无论如何这一身羊膻味都没办法说清楚,眼下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上面怪罪下来,自己可担不起这个罪责,这个亏,看来是吃定了。
那军人重重的把一串铜钱拍在桌上,说:“行,掌柜好手段,只有这么多了!咱们后会有期!”
“军爷,您慢走,不送!”秦三将腰牌双手捧着送上前去,沈星拿上腰牌和几个云中守捉城的军人气哄哄的走出了酒馆,酒馆内瞬间炸开了一阵欢呼声。
这云中守捉城的人不是第一天欺辱广武镇上的老百姓,大家早就对这帮人怨声载道,这秦三小小手段,竟然瞬间扳回劣势,让这帮人吃了一回蹩,实在是让人解气,酒馆中和秦三相熟的几个猎户纷纷上前向秦三敬酒,那刘癞子凑到掌柜面前,说:“掌柜,你咋知道军中只有冻羊肉呢?”
秦三凑过来咧嘴一笑说:“我上哪儿知道去,胡诌呗。”
刘癞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秦三继续说:“那小子呢!”
“啊?谁啊?我不知道!”刘癞子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听到秦三问自己这句话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摇着头向后厨走去,秦三从后面一把将刘癞子拖回来,说:“我自己去看!”刘癞子赶忙上前拦住秦三,说:“别别别,死猴子在后面劈柴,劈柴呢!”
“劈柴!?早上刚劈过,现在劈什么柴!你起来!”刘癞子一直在秦三面前晃悠,阻挡秦三进入厨房,但是他哪儿是秦三的对手,被秦三抓起来一用力就丢在了一边,刘癞子嘴上说着不可不可,可是还是阻挡不了秦三进入厨房。
这时,厨房突然传来了一阵切菜声,秦三挑开门帘走了进去,厨房内一片蒸汽弥漫,在一片氤氲之中,一个满脸稚嫩围着围裙的少年正在将手中的鸡肉做骨肉分离,只见他手法娴熟,一把小刀在他手中飞转,游走在肉和骨头之间,几刀下去,骨架便被剃了出来,少年看到秦三走了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秦三,继续低头做自己的工作,眉宇间满是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不得片刻打扰。
“你……你刚才一直在这儿?”秦三说。
“对啊,怎么了师父?”
“刚才外面的动静你听到没有。”
少年停下手中飞转的剔骨刀,在手中绕了一圈看也不看便准确的插进了自己身旁的刀套之中,擦了擦手中的油说:“听到了,我刚想出去问问什么情况呢,师父你就进来了。”
那少年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刘癞子探出头来和那少年装个正着,那少年弹了一下刘癞子的头说:“干什么你!贼眉鼠眼的,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