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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小孩子都是好哄骗的。
若羽给这小屁孩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工作,谈了一整晚的人生,以美味佳肴诱惑之,以热闹繁盛描绘之,若新终于放下最后一丝挣扎的犹豫,连哄带骗地从他那里拿过滕谷老头交由他保管的铜镜。
明日便是月圆之夜,太妃婆媳俩行动力倒是超群,临走时候便吩咐她次日卯时到黎王府前等她们,即刻启程前往京都。
黎城城门打开了,皇家军队堂而皇之地驻扎在了城里的各个角落。若羽遥遥看见王府门口黑黑压压围了一群重甲之师。
次日卯时。天色微亮,阳光仍躲在地平线下,好像在赖床一般,迟迟不愿挂上树梢。
马车一路颠簸,倒也无甚意外,黎城与帝渊相隔倒也并不遥远,两城中间修了官道,路途倒是颇为安稳,就这样赶三四日路途应该差不多便抵达了。
若新趴在她的膝盖上睡得口水横流。大抵是午后阳光刺眼,连那帘幕都遮挡不住的耀眼映在眼睛上,就算闭着也觉得不甚舒服。若羽低头看看他微皱的眉头,在小小的一张脸的额头上挤出一个难看的“川”字,下意识地便伸了手掌帮他挡住那不知好歹的亮光。
黎王妃与她坐一辆车辇,太妃在另一辆。
“姑娘真是贴心。”黎王妃见她这副模样,禁不住感慨道。
若羽不甚在意地歪头笑笑,“王妃娘娘怕是不知道,在我的家乡,那群人都一口一个冷面阎王喊着。娘娘喊我阿羽即可。”
“冷面阎王?”她似乎很是讶异,旋即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你不必叫我什么王妃,我本就不该是王妃,不过是冒名顶替的罢了。你唤我杳杳便可。”
其实在把脉的时候,若羽从她那古怪奇异的脉象里便有所察觉了,她不是凡人,可为何会出现在这凡俗之地,还卷进这样一场是非之中?不过她倒是实诚,若羽原先还思虑着她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还有进一步阴谋,如今看她澄净亮堂的双眸,竟干净到不染一丝污浊,又岂容她有这般恶意的揣测。
若羽向来不乐意问别人的杂事,良好的教养也时时刻刻警告她不能随便探听别人的私事,于是便有意避重就轻,绕开话题,“不知姑娘芳名是那个字?可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夭?还是……”
“乃是‘杳杳钟声晚’的杳杳。”不知为何,听她说出这句话,总觉得无端端沾染上淡淡的哀愁,见她之神情亦是悲愁失落,心底也无端端地跟着沉了沉。
若羽遂以为是不小心触碰到她什么伤心之事,便很是歉意地朝她颔首,“杳杳姑娘,很是抱歉。”
“无妨,许是缘太浅罢。”杳杳笑着摇摇头,双手撑在膝盖上,好像又出神地陷进了某场回忆里,“阿羽,我会为救一人赴汤蹈火吗?拼尽自己一生只为让那人得到圆满。”尔后又涩然笑道,“这世上还真有这般愚蠢之人呢。”
“我不觉得是一种负担。能救一人是我之荣幸。”若羽脸上有些许茫然之色,细细揣摩杳杳这番言外之意颇深的话,她一时也懵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是细细忆起从前救人的心情,“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职责……”
“阿羽姑娘此番随我们去京都……可是要寻什么人?”
猛地又想起那一晚,眼睁睁地望着一袭红衣消失弥漫在夜幕里,然后被重重围墙。
那时的痛彻心扉总会还偶然轻叩她的心门,陈若羽啊陈若羽,这一辈子还没试过见死不救呢,那滋味就好像最苦最涩最难喝的药汤,每每想起便觉得愧疚如蝼蚁一般腐蚀着她原本坚定的一颗心。
她一向是别人眼里特立独行的模样,她坚守的原则原来也是处于立场的底线,原来所谓的抗争远远抵不上一条人命的珍贵。纵然她未必能将那人救于水火之中,可她连尝试都没有便要轻易地给人判了死刑,就像一个大夫只因救不得而非不能救那般
悬壶济世是行医,救死扶伤却是做人。
滕谷老头或许不觉得这是什么罪过,他们是大夫,见过的死亡数不胜数,可他们都尽力了,药王谷里的人或许也觉得她心思莫名其妙,可她却总是紧紧地记着那最初的誓言,她绝不弃一人,可那时候呢?
那她这一趟又是为了什么?
重回故地,再体会一遍那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吗?
若羽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等待着心里的酸涩感慢慢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