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微皱,倒是第一次见她懊恼和挫败的模样,不禁多瞧了几眼。他的耳力一向好,此时一颗心就如同那沉在云端的星辰,总被无端端地压抑着叫人好不痛苦。
“傅家护的是君主,不是她什么傅太后,也不是什么摄政王。”他正色道,那划着船桨的手忍不住加大了几分力度,船身顿时有些不平稳起来。
其实他私下见过那日在雅竹小苑外与她亲昵的那人。他忍着万般不适,冒着被发现被传言被嘲笑的风险去见了她口中所声声喊的“牧哥哥”。两人随意选了一座茶楼,中间隔阂了一人,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微不可言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他早就派人查过此人的背景,是当初傅氏为泄愤而凭空捏造出的丞相贪污案,傅家忠心耿耿为太后铲除异己,美名其曰“还权于帝”,连累着拖了大半个朝廷的老臣下水,而这个人就是其中被不幸牵连而被满门抄斩的张家后人。十一岁时张府被抄家时,他被家仆带出府,本要逃离京城岂料被人贩子盯上,兜兜转转竟被卖到了这雅竹小苑中来。
而这雅竹小苑里也大多是当初幸免于难的“朝廷余孽”,还有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傅七郎,久仰。”
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端庄雅致,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教养出的子弟,只是那张脸却被胭脂水粉抹得厚重,一双凤眼也被描得十分韵味十足,勾人心魂。这人应该本就生得俊朗无双吧,不然涂染上这俗物之后为何还能这般妖艳,好似夺人心魂的妖精。
妖精,从来都是形容红颜祸水的女子,怎料今日也会被他用来形容男子。可她……她怎么能喜欢这样的人呢?
掩在宽袖下的拳头捏紧到指骨泛白,他心里一时不是滋味。若是搭在往日,他最是厌恶这等风尘气,不得已路经此地也要远远得绕道走,他总觉得那香味叫人恶心头晕得紧,可是如今为何他要端坐在他向来鄙视的这等无耻之人对面,还要面色平和,语气和善呢?
那日其实也没聊什么,两人之间若不是因为楚悠在,便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他知此人无辜,恨他也无话可说。
“楚悠的弟弟才是先帝的长子,那傅氏唯恐先帝将他们母女三人接回宫中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便派了一批又一批杀手沿路追杀。母子三人一路逃往帝渊,想要在那傅氏抓到他们之前进到皇宫去,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
“楚悠被我藏匿于这雅竹小苑内才幸免于难。后来也是她将我们这群孤苦无依又落入虎口的人从那黑心老板的魔爪下强救了出来。”
那日天高云淡,他的话在袅袅余香里戛然而止。他的心一下子便沉进了谷底,心头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这一席话的沉甸甸竟是他生命难以承受的重量。
耳边嬉笑声渐渐撕裂了他沉浸的心事。
“她教养出的儿子,能好得到哪里去呢?”她听出他语气中的丝丝愤然,许是以为她认为他是那等不辨是非黑白之人,便随意笑笑,不放心上。
“皇帝虽年幼,但终有长大一日,她傅氏不可能永远霸占着朝政不撒手。”他语气生硬却有些急迫,像是在为自己找什么合适的理由急切地想要说服对方,“我等亦会尽心辅佐幼主,幼主聪慧,未必如……”
他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砸入水中,原来是那龙船行至护城河边,将要被推入水中航行。高高的船身上灯火通明,却不断有一些宫人被推入水中,那庞然之物掉入水中发出“砰砰”的声响,带着宫人们惶恐的尖叫声掀起好大一朵朵水花,而上头是小皇帝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他叉着腰站在船上的阁层走廊外,灯火将他的身影在身后拉得很长,伴随着笑得全身战栗的动作,活生生的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
小皇帝好像找到了新的有趣的玩法,看着一个又一个落水的宫人们在河中挣扎后失去所有力气慢慢沉没,他笑得开怀,身边更不乏有连连叫好之声。
楚悠目光转寒,握着船桨的手指骨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