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儿可记得这个人,头一次见时以为是条子,后来再查又见他在工地晃悠,手下几个人对他的说法都不一致,导致到现在刘四儿都没搞懂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尤其厌恶张弦说话的这个语气,以及说话时的那副嘴脸。
装模作样看着就想给他来一棍子。
“各位大兄弟们,来咱先停一下,别激动啊。”张弦起身的时候放下了手机,空着手走到刘四儿那边,同时胳膊有意无意地把那几个混子揽到一起,和高芃禹他们保持开了距离。
李思才抓着筷子的手还在颤,老白无意间松开了刚正要强行拉扯高芃禹的混子的衣领,沈天歌起身抱了抱高芃禹和孟筱,几个人看着挡在他们前面的张弦的背影。
刘四儿啐了口痰,“你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可告诉你,我能让你们几个都趴在这个店。”
“这我相信啊,我信,”张弦摊着手,“一看你们就是练过的人,看着肱二头肌,顶我俩。”指着别人的又捏了捏自己的。
刘四儿看着张弦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卧槽你妈,有屁话快说!”
“啊是,我就是想说你们看,我们这边也没信号,也叫不了增援,但是你们也一样啊。我们处境差不多,于其揪着互打,不如我们就直接进行最后一步吧。”
“最后一步?”
“是啊,”张弦双手一合,“我们来做个交易,多少钱,你愿意放过他们。”
整个店的气氛都沉默了几秒钟。
最后是刘四儿大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笑着,愤怒得脸颊发颤,好久没有这种心情了,他拎起个啤酒瓶,用牙咬开盖子,灌了两口:“大兄弟,我看你有种啊,跟我谈交易?”
刘四儿清楚记得上一个跟他的老大西街陈帅做交易的人,那是这个省让他们这群黑道都闻风丧胆的最顶尖儿的黑社会老大——任见荣。
任见荣和陈帅的上一次交易、也是他们直接的最后一次交易,陈帅将东边控制的几家洗浴中心转让给任见荣,后者笑着说“大家共赢嘛,西街今后随你们发展”。
陈帅那一次可以说是血本无归,但奈何在任见荣面前,即便是狠人陈帅也不敢大声出气儿。
刘四儿全程在旁边看着,他不知道陈帅到底怕任见荣个什么,但他觉得任见荣的笑容确实有点儿瘆人。
装得文质彬彬的,却带着血腥味儿。
刘四儿见过黑道之间的交易,但只有那一次,在这个粗俗的、以暴制暴的地方,会说出交易这两个字的人几乎没有。
自己面前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肯定是个外地人。
“诶别啊,你看我有种没种这无所谓,重要的在于共赢嘛。”张弦带着一丝浅笑,踱步到刘四儿身旁,“我们拿回了小命,你收到了钱,这样不是很好。”
刘四儿非常讨厌这个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着张弦的靠近,但他毕竟是跟了陈帅多年,这点容忍度还是有的,“呵呵,好啊。”
“刘大哥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张弦侧过头盯着刘四儿的双眼。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姓刘的。
刘四儿太阳穴一蹦一蹦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境遇就转为他们被动了。这可让刘四儿气得冒气儿,他扭曲着笑脸,“好啊,我们要二十万。”
沈天歌他们倒吸了口气。
“好啊,那就二十万。”张弦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小弟,“二十万够让几个兄弟好好玩儿一趟了。”
“呵呵,”刘四儿捏了捏酒瓶子,他才不愿意,虽然不知道他的老大当初为什么这么怕任见荣,但至少他不愿意就这么妥协了现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傻逼,“够了够了。”他说着,然后目光转移到李思才那边。
顺序是这个上次挨打没得到教训的大高个儿、这次妄图把他们当傻逼对付过去的小白脸儿,然后是那三个抱在一起的娘们儿,能干几个是几个。
刘四儿朝李思才抡起酒瓶子的同时,高呼了一声:“够个屁!小的们都给我动手!”
这社会上哪有人会讲道理,傻逼。
李思才没有看到那个酒瓶子落在自己头上,分明刘四儿抡酒瓶子砸向自己的那个过程仿佛已经像是在慢放了。但他没有躲也没有本能地抱头,只是愣神地看着面部狰狞的刘四儿并头脑一片空白。
所以他清楚地看到在酒瓶落下时、张弦冲到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下的那一瞬间。
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玻璃瓶破碎的细碎声,李思才看着眼前的人身子一歪,而面前拿着酒瓶子的破碎瓶颈的刘四儿一脸茫然。
恐怕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的心情吧,茫然,茫然,李思才缓慢地低下头,见张弦捂着头扶着桌边挣扎了一阵,但那挣扎就像是用掉了最后的一点神智,张弦的身体逐渐开始向前倾倒。
“阿弦!”最先喊出来的是沈天歌,刚刚的恐惧明显没有战胜现在担心的情绪,她推开旁边几个也因为这一击而愣神了的混子,跑到张弦跟前。
本着医生的潜意识,李思才在沈天歌之前抱住了张弦,“别碰他,叫他的名字,快,老白!”
“平放在地上,”老白几乎同时窜了过来,“张弦,张弦!嘿兄弟,听得到我说话吗?”
血从指缝中漏过的感觉真切得叫人恶心,李思才僵硬地抬起头,看着沈天歌疯狂地喊着张弦的名字。
他看到高芃禹和孟筱也想凑过来,看到周围的人嘴都在动着,但奇怪的是他听不到声音。
只有耳鸣不断。
“满意了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很好的发出声音,但他确实有意识地朝那个手持酒瓶子的人说:“满意了吗!”
刘四儿开始心慌了。
唯独唯独计划之外的就是把张弦扯进来,在面对张弦的时候他心里总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惧怕感,这种惧怕和厌恶感并存、高低不定。
暗红色的血摊开一片,刘四儿几乎看不清张弦的脸。
他有预感,一种让他后背发毛的预感。“走,快走。”他转身催促着,然后自己先慌张地跑出那家店,手里的碎瓶子也忘了扔。
等他们一股脑涌上面包车的时候,刘四儿看了看手里瓶把儿,正巧看到手腕上溅到的几滴血。“操。”他捂住头,感觉就仿佛就要被深渊吞噬了。
还留在店里的几个人也没耽误时间,在老白拨开张弦的眼皮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一下测试到瞳孔反射的时候,李思才已经跑去停车场取车了。刚刚目睹全过程的店长说要去叫救护车时高芃禹拦住了他,“这边救护车调地慢,我们开车带他过去快点儿,没事,咱这边唯一的一个神经外科的医生就在这儿现场立急诊呢。”
店长这才搞明白原来他们一伙儿全是医院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哭该笑,这刘四儿搞医闹都闹到自己的店里了,到底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抱怨着,店长环顾店内狼藉,才发现店里已经没别的客人了。将来要改革,一定改成先结账后上菜。
“怎么样,老白?”高芃禹看沈天歌已经除了张弦的名字什么都喊不出,而边上的孟筱也泣不成声的。
老白松了口气,“具体要到医院做CT,不过这一下儿晕过去的肯定是脑震荡没跑了。失血量也够吓人的,还好刚李思才反应快,止血效果还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不知道哪里好,反正还有救就好了,你们俩也振作点儿,咱们可是一起奋斗过急诊室的啊。”高芃禹晃了晃沈天歌的肩膀,“小天,你振作点行不行,这可不像你。”
“那怎么才像我,”沈天歌哑着嗓子,双手用刚李思才脱下来的衬衣死命地按着张弦头上的创口,“面无表情的抱怨怎么又来了个急诊病人才像我吗,觉得他活该挨这一下然后笑出声那样才像我吗!”
“天哥……”孟筱带着哭腔晃了晃沈天歌的袖子,“你别这样,别这样。”
沈天歌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张弦的脸不敢错开视线,怕眨眼的工夫他的命就会从自己指缝间溜走了——如同曾经在急诊室和重症监护室里无数次那样。
“诶诶车来了。”就在他们沉浸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时,店长的声音成了唯一能够证明他们还没有来到地狱的标志。李思才下车把副驾驶的椅子放平,老白和高芃禹一前一后搭起张弦。
“车坐不下那么多人,老白你上车,其他人医院见。”李思才没再多说什么废话,等到老白上车摔上车门之后,油门踩到头全速开走了。
等沈天歌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李思才站在急诊室门口迎着他们。
“怎么样了?”高芃禹实在不敢想象他们到这里知道听到噩耗什么的,如果张弦真的出了什么事,且不说沈天歌怎么样,他们每个人今后恐怕心里都要蒙上一层阴霾。
“醒了一阵子了,刚做了CT,等结果吧。不过老白说目前看来没大事儿。”李思才始终抱着双臂,恐怕是为了掩饰仍然在颤抖的双手。
急诊室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本来刚看到李思才和老白血迹斑斑冲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得不轻,等到沈天歌她们三个护士走进急诊室之后,值班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这是去跟黑帮血拼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