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歌低下了头,朝李医生到了个别后匆匆离开。分明白天还是会出汗的气温,夜里竟然冷得吓人,她站在医院门口用风衣裹住自己,在打车和一口气跑回住处这两个选项之间犹豫,而就在自己犹豫着的中途,医院门口坐在花坛边上的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打算转身躲进医院的时候听到对方大喊着问:“那个,你是沈天歌吗?”
怎么这人还认识自己!难道是变态吗,据说最近市面上这种变态非常流行。
“不好意思,你谁啊?”
“啊我,我是那个谁,我们不是原本约好今晚一起吃饭的吗,我就是那个……”
那个那个的,她猛地想起之前在微坛上聊过几句的今晚的相亲对象,原来“那个”还真的是这人的口头禅了,沈天歌差点笑出声,但还是出于礼貌地整理了一下情绪:“婷婷?”
“对对,我就是那个、庭廷,嗯我是王庭廷。”王庭廷谈起自己的名字时,羞涩地低下了头。她倒是觉得这人的名字还是挺有意思的,可能自己还愿意跟这人聊上几句,名字和职业占了绝大部分原因吧。这个叫王庭廷的,据说是个程序员。她对这个职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感,这种好感并不是毫无原因,只是她自己不想直白地去承认。
阿弦也是程序员来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都好晚了,”沈天歌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时分,“咱俩的饭局现在来看都是昨天的事了。”
“我打电话给我妈,我妈打电话又给你妈,你妈、就那个、那个再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然后你妈又给医院打电话,听说有紧急情况什么的,我妈就让我来接你。”他就站在原地平淡叙述着今晚的情况,按照常理来讲这种套路应该会让被等的人稍微感动,而被等的沈天歌却觉得这人还真是听妈妈的话。
“你居然就等到现在,可真行。”她只觉得越来越冷了,原地踏步保持热量的同时又不断地看着手表,但显然这种暗示对眼前这人来说根本行不通。这可咋整,总不能给他妈打电话叫她让自己儿子赶紧回家吧。
王庭廷虽然没看出来她不断看表是因为什么,但看着她原地跺脚的意思,推测着她恐怕就是站不住了,他环顾一圈看到马路尽头好像还有大排档在营业,“饿了吧,你还没吃饭吧。”
唉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天歌倒吸一口冷气,打起精神点点头:“饿了,是饿了,我一直在急诊室还就真没空吃东西。”虽然非常不想在现在这种精神状态跟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吃饭,但惨就惨在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那人显然又是没能理解到自己的嘲讽,傻笑着给她指了指那家大排档,说着自己以前跟同事一块儿去那儿吃饭的时候都吃到了什么好吃的。沈天歌僵硬地笑着、附和着,钻进大排档的时候被店里的一阵暖意救赎了。不由分说,她上来就要了两扎啤的,喝酒的时候一定要昂着头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最好是要发出“吨吨吨”的声音。她记得聊天室流行过一阵子这种“吨吨吨”地喝酒的表情图,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室内”几个人就重复性地用这种图刷屏。
对,那时候带头发这个图的就是阿弦呢。
她放下半空的酒杯,打着嗝的时候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手机消息,然而眼前的大哥好像就不打算给自己一个空闲的片段,把那些无聊的话题从头进行到尾。沈天歌记不清那天夜里的酒局是怎么结束的了,醒来时她的室友把湿毛巾扣在她的脸上骂骂叨叨的,她揉着肿胀的眼睛试图看清墙壁上的挂钟,好像已经是两点了。
两点了?
她扭头看了看从窗帘那里渗透进来的微光,突然被吓醒,“现在是下午了吗,下午两点了?”
“是啊,你已经睡了两年了,你爸妈都快要放弃你了。”
“什么?你说什么?”
室友突然爆笑着拍着她的头:“傻!逗你呐!怎么样,宿醉爽不?”
完全不啊。沈天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一口干了床头边放着的冰水,一阵冰凉的感觉瞬间上了头,她捂着脑袋哑着嗓子:“快告诉我,我有没有喝倒那个婷婷。”
“不知道诶,不过你是自己回来了,看着感觉意识还行,你这就是没睡醒才想不起来,接着睡吧你今天不上班是不。”
“诶你怎么知道……”
“你男神给你打电话了,我帮你接的。”
“诶?”她抬头一愣。
“你三次元男神,李大大。”
“哦,哦哈哈哈哈你每次叫他李大大我都觉得你是在叫李叔叔,感觉好好笑哦。”
“哎哟你这个脑袋也不是不清醒了哦,对了还有你QO聊天室的消息,快看看吧,某些人都快急死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愣住了,沈天歌四下找着手机,最后发现就在自己的枕边。未接电话一律无视,微坛消息一律删除后台,她戳着屏幕上黑白企鹅的图标,等待登陆的时候听室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上线告诉他们你没事,所以没事的,你不要这么紧张的嘛。”
聊天室消息又是“99+”,她单手捂着头,另一只手以几乎要抽筋的手速翻着消息记录,看到凌晨一点左右阿弦发的几条消息。自己跟他的上线时间总是错过啊,这段时间尤其,她倒是知道只要他工作一忙起来就会整个月不碰一切聊天软件,但最近好不容易他好像变得清闲起来了。
凌晨一点时他召唤了自己并追问了一条“情况怎么样了”,沈天歌叹了口气,任凭手机塌陷进被子里。
“好了你别失望了,一会儿看他晚上有没上线就好啦。我不管你了哦,我先走了,我今天夜班,你一会儿记得叫外卖吃哦。”室友揉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头发,“还有,记得洗澡!”
她抬起头朝室友嘟了嘟嘴,然后看着她离开自己卧室时带上了门,隐约还能听到室友在和男朋友在客厅里说了些什么。沈天歌重新倒回床上,她滑动着聊天记录,看聊天室那四个人在今天上午聊得热火朝天的。自己也发点什么吧,让他们能确认自己的存活。想着她从表情图包里挑出一个“吨吨吨”喝酒的表情,光标在消息栏一闪一闪,她抿着嘴打下一行“得罪了家属,我明天可能要狗带了”,想了一会儿,又全部删掉了。
退出聊天室,她看着联系人列表,从置顶的好友里点开“断弦音矣”的头像,手机里还留着上一次他们两个人私聊时候的消息,她抱着被子从一个适当的结点开始重新回顾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时不时笑出声,又时不时红了眼圈。
她曾经想着,要是这世上每个人都能像自己这位网友一样拥有着聊天的智慧的话,说不定世界会变得更容易让她这种人存活一些。在验证过那实属梦想之后,她又重新假设,如果自己能够在生活中遇到一个想自己这位网友一样的人的话,说不定自己还能够比现在更快乐一点吧。多此的相亲、联谊和同学会又向她证实,这一假设也几乎是个理想。
“我曾经和老大一起去夜店的时候,遇到一个陪酒的小姐,小姐姐是那种即便没有浓妆艳抹也非常好看的类型,她听着我们装了一晚上的逼,一直都是用一种兴奋的语气和我们说‘哇好厉害哦’,我就觉得即便就是那样,即便你知道她其实很没诚意,即便如此,我也觉得那句话听起来非常振奋人心。人需要鼓励,需要安慰,需要关怀,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也一样,你也一样。所以虽然我的话对你而言可能很微不足道,但我还是想说,我们沈哥贼牛逼!加油!”
她盯着那段话愣神,在这个时代还有人愿意发这么长的消息的实在是太珍贵了,沈天歌轻碰屏幕,给他留言道——
“我昨晚,我们有个车祸的重伤患者,是个十四岁小孩儿。”
“小孩儿的爸爸跪下来求我救他儿子。”
“我跟他说今晚的主治医非常给力,肯定妥妥的,你儿子保证没事。”
“但我说这话的时候……”
“那小孩儿已经被送去太平间了。”
“阿弦,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是个傻子。”
“我那个相亲对象我也见到了,他也感觉像个傻子,不然他怎么会跟我这种傻子聊了半宿呢。”
“阿弦……”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你什么,但还是想打上一句为什么。”
“阿弦。”
“我想见你。”
沈天歌扣上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