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追随黎默七年之久的老家宰杜明从院子里迈步出来,对这位明明是男子装束的青年如是称呼了一句,而后搭了件绒肩在她身上,白眉微垂,和蔼地道:“外面冷,您衣着单薄,别着了凉。”
黎默低眉回眸,这才能从她那清澈的双眸中读出阴柔之美。
她姿容优雅,淡淡问道:“皇帝三月春猎,我让您准备的三件事情,可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弹劾欧阳准的那封密函也已经起草好了。”
黎默轻轻道了声“嗯”,而后再度将眸子转回,斜仰着眼睛,目光徐徐散去,融入九天之际,心中似有万千遐想,却不知归于何处。
世人赞曰:
“江临山海水自清,沉香潜近天破晓。
步履围尘梦韶华,芳心暗许黎公子。”
所赞者,便是这位宅门下一身白衣的黎默。
七年前,因患疟疾卧榻数载的育朝帝王林业驾崩。
林业驾崩当日,帝都突然传出庆国侯萧令让起兵造反的消息。皇三子林捷领军千里“勤王”,最终平复所谓的庆国侯之“乱”,但太子林华却在此战中殒命。
太子薨殂与帝王驾崩同时发生,皇二子又患有脑疾、智力低下,由是皇三子谢王林捷便以勤王之功承袭皇位,登基为帝。
虽是秘辛,但在史官锋利笔刀之下,此案最终却以庆国侯萧令让谋反论罪,萧氏满门被灭。
想当年,一代萧侯,雄威万里,四方蛮夷悉数闻之丧胆……
想当年,巾帼女子,风华绝代,不及弱冠已是千军英豪……
怎奈世态炎凉,人心如铁。
这座万人景仰的赫赫侯府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却没有人愿意去追问一代军侯为何莫名反叛,更无人问及这莫须有的罪名究竟是否属实。
对于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而言,倒是宁愿相信庆国侯造反为真,因为如此一来,便不至于会受池鱼之灾。
那个夜晚,庆国侯府嫡女萧洁的名字在整个育朝销声匿迹。与此同时,一个化名黎默的德贤公子又突然名声大噪。
“小姐,”杜明再度开口,古稀之年的他眉宇间迟疑了一瞬,“您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了,”黎默目光伤怀,然,投向北处帝都方向时却十分笃定,“自新帝登基,七年了,此次春猎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是……庆国侯府谋逆的案子早已成为定音,您如此打算……真的有把握吗?”
“明叔,”黎默将她纤柔白皙的手搭在杜明肩膀,眸子清澈、口吻坚定地道:“查明真相、惩奸除恶,还庆国侯府清白,我身为萧家遗女,岂有半分推辞之理?”
“可是您这样回去,怎能确保不会被人认出来?”杜明的一双老眸子里拂过一抹忧虑。
“我自幼长在边疆,从来未离定安军半步,父侯蒙冤,萧府旧人如今只剩我一个,帝都之中可能认识我的,现在恐怕也只有冠军侯霍政青一个人了……”
杜明心房发颤,眼神中突然悲怆起来,“老仆一辈子都只是个农家人,不明白您的深明大义,老仆只是不记得那个小时候爬到老仆肩膀上翻跟斗的小灵儿去了哪里……”
“我在这里……”黎默怔忪了一瞬,心中苦涩迅速蔓延到全身,“明叔……您的灵儿一直都在这里呀……”
杜明弱弱地抬起头,怀旧的心愈发伤感起来,“……当年萧侯横刀立马、气吞山河,其之风华,当属万人景仰,怎料如今……”
杜明再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突然哽住了口,声音戛然而止,徐徐望向宅邸的院中,淡眼看着一只灰鹊登上枝头,宏大的宅邸规制下,孤鸟喃喃哀鸣,愈显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