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你们住哪个村,不过走回去都黑了,万一有敌军那就太糟糕了,衙门内有留宿的房间,倘若不嫌弃……”
“谢谢你普雅,”茶茶感激地说到:“我们对这一代很熟悉,不用担心,如果明天来了,能听你讲讲这个信物的故事吗,如果你愿意说给我们听的话。”这句话是想让普雅对摆渡人坦白,虽然可以通过握手得知一些细节,但还是希望亡者能发自内心的说出来,并放下过去。
普雅想,说就说吧,指不定哪天就死掉了,在这乱世,如果没有了将军,多活一天都是遭罪,便说:“我会讲给你们听的。”
普雅送两人来到了城头,他亲自打开大门,留了一个供一人出入的缝隙,三人一个挨一个的走了出去。
面对门外被大雪覆盖不见山河的白皑皑,普雅一时看得出神。
“那就此别过。”茶茶伸出手后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懂“握手礼”,便补充道:“这是握手礼,我们那的人这样打招呼。”
普雅笑着伸出手,说:“恕不远送。”握手的那一刻,远处的光亮洁白侵袭了普雅的双眼,一阵眩晕,普雅看到小溪边的士兵们脱了衣服跳进去畅快的玩耍,自己却留在岸边,别过眼不敢看。李将军拍着普雅的肩膀问怎么不去洗洗?普雅连忙回答自己怕着凉,洗洗脸就好了,然后李将军对他笑笑,把身上的甲胄内衣丢给了副官,自己慢慢蹚入水中,普雅望着李将军结实宽大的双肩,红了脸颊。
“我们走啦!”茶茶摆摆手。
普雅这才从回忆里缓过神来,想要道别却发现木熙和丁茶茶已经消失在了沿路的风雪中。
回去的路上,木熙问茶茶:“感觉挺顺利,本以为很困难。”
“越是外表坚强的人内心越柔软,而且他生逢乱世,朝不保夕的,又独自在这城里默默掩埋战友的尸体,总是需要敞开心扉的对象。”
“哦哦,”木熙连声应到,又说:“我看见这些尸体还有他最初用弓箭瞄准我时,居然有点热血沸腾的感觉,好奇怪。”
“因为你是好斗的男孩子啊,成为了灵体脑子还变中二了,”茶茶笑了笑,转脸严肃的说:“战争让很多人失去亲人,让他们流离失所,比起战争,还是和平要好,大家开开心心的在一起,难道不好吗?”最后这个问句,更像是问自己,想着化为虚无的艾美,真希望一切都是和谐美满的。
“我还有更奇怪的事,”木熙看茶茶陷入了不好的沉思,转移话题说:“那天晚上我梦见玄王跪在我面前。”
茶茶转过脸来“呵呵”一笑,嘲讽到:“不奇怪,你这么好斗,怕是冥王大人你都想梦见。”
“这不是重点啊,”木熙睁大了眼睛说:“重点是之后他站起身来亲了我的脸,”木熙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右边脸颊,“真实的不得了,但我觉得好恶心啊!”
茶茶一听立马烧红了脸,一个巴掌拍过去,喊到:“快点给我忘记!”
普雅回了衙门,嗅到一股焦味,锅里的糠糊了,用长杆挑了吊锅,放在地上,里面焦黑黑的一片。“真是浪费了。”普雅用勺子搅了搅,搅不动,就打算放到那里不管,因为自己根本就没觉得饿,只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了,冰至肺腑。
是夜,睡梦中的普雅回到了突围的那一刻。李将军率众点兵,每人手上都持有一只浇满松油的火把,星空下人们目光如炬。李将军问:“随我突围者,可有遗书?”
“定当突围,迎还援军,未有遗书!”众将士山呼。
“可有惧者?”李将军又问。
“吾等王师,有何惧哉!”
“好,很好。”李将军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但他不能软弱,于是他唱,众人也跟着唱:“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唱完即呼:“点火!”
一只只火把亮起,一片片土地染上舍生赴死的决绝之光。普雅手持火把,正欲翻身上马。李将军走过人群为他让出的道路,来到普雅面前,抓住了他,“你留下!”、
普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为何?”
“守城需要头领,你来当!”李将军的口气不容置疑。
“不,我要去,我要追随将军!”普雅大喊。
李将军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两名士兵就把蹬鞍上马的普雅拉了下来。“将军,到底为何!”普雅大喊着,眼中积满了泪水。
李将军望着他,眼里一片温柔,说:“守好城池,待我归来,”他伸手,不是拍他的肩膀,而是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隔着头盔,普雅未能感受到那只握惯了兵器的手还能有过的温暖,“我有一封信放在……”
天亮时,普雅感受脑袋里潺潺流动的疼痛,他定了定神,想到了“书信”两字。李将军留给我的信!普雅翻坐起来,走了几步,完全想不起李将军后面说的话,拼命去想,又是一阵疼痛,耳朵里是阵阵马蹄和惨叫,恍惚中一只弯刀向自己砍来。
“啊!”普雅惊吓的坐在了地上,这种真实感前所未有,好似在现实中经历过一般。
正估摸着这个幻觉,城门的开启身就传来了。普雅拍了拍脑袋,依然是挎了军刀背了弓箭出了门。
见到木熙和丁茶茶后,普雅的脑子里开始产生的各种问题。这种情绪被茶茶捕捉到后,茶茶想今天就能让他回归轮回了。于是茶茶开口,问:“怎么了普雅,看你脸色不太好。”
今天的普雅没有将巾布裹紧半张脸,他均匀的呼吸着,想要问什么又不敢轻易开口,便说:“能陪上城墙巡视吗?”
“没问题啊。”茶茶欢快的答应着。
木熙抬头看了看城墙,问:“这么高,怎么上去?”
普雅跟着看了看,奇怪,平时没觉得城墙有这么高,是一直这么高吗?“那边有上去的步道。”普雅说完带着两人踏上了通往城墙上方的步道,看着高大无比的城墙竟然没走多久就到顶了。
城墙上除了虚张声势的旌旗外,空荡荡的一片。普雅先往城内看了看,白雪覆盖的残屋死尸尽收眼底,然后他跑到另一边,扶着女墙向外张望,袭来的寒风与雪让人睁不开眼睛,外面除了雪空无一物。
“怎么了?”茶茶看到普雅来回走动一脸不安,关切的问道。
“不对不对,”普雅颤抖着,说:“城墙没这么高,留守的士兵并不多,怎么会有满城的尸体,而且……而且百姓的尸首呢,为什么全是士兵的。”普雅感觉到喘不过气来。
“他没事吧?”木熙问茶茶。
茶茶赶紧跑过去,说:“你先冷静,深呼吸,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怀疑这些?”
普雅照着茶茶的话做了,调匀了呼吸,满满地说:“李将军要我留下来,我们守城……”普雅开始回想,“城破了,大单于杀了进来,我们无力抵抗,遍地都是哀嚎,最后……最后我被砍中了。”普雅回忆到这里,惊恐的望着茶茶,“我在哪里,我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梦,你在暂留地,这是亡者轮回之前驻足的地方。”茶茶微笑着解释到。
“亡者,我死了?”普雅盯着茶茶。
茶茶点点头,向他伸出手,说:“握住。”
普雅转过头,又看了看木熙,还不敢确定。
“握住她的手,你就明白了。”木熙点点头说。
普雅小心翼翼的握住茶茶的手,回忆入境,她不仅看见了自己临死前被弯刀击中的惨状,更追忆起过去,在战斗中受了伤,军医解开自己的衣带,看了一眼,立马盖住,就匆匆去叫了李将军。李将军在帐外对军医说着什么,然后只身进来,走到普雅的床头,对虚弱的普雅说:“放心,你只管好好养病,没人会知道。”记忆归来,普雅深深地感到了无力,他抓住茶茶问:“我死了没关系,你能告诉我李将军怎么样的吗?你们是阴差还是黑白无常都没关系,我跟你们走,但求求你,求求你们告诉我李将军怎么样了!”
茶茶和木熙当然没有这样知晓别人生死的本事,只得无奈的说:“如果围城的匈奴不够强大,李将军应该返回皇城了说不定。”但这句是没底气的。
“匈奴怎么可能不强,怎么可能不强……”普雅喃喃自语。
“茶茶,他会怎么样?”木熙问。
“他意识到自己的死之后,只要想要进入轮回,就会被天上的星星带走。”茶茶回答。
“那好吧,问问他。”
“普雅,去下一个轮回吧,在化为虚无之前。”茶茶劝慰到。
“匈奴很强大,很强大。”普雅抬头,绝望的念着这句。
紧随起来的是一片放弦的声音,“呼!呼!呼!”在风雪之中万箭袭来!木熙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瞥见了墙外飞来的箭雨,第一时间拉住了茶茶和普雅,一把拽到了女墙边。第一阵箭雨躲过了,本是空无一物的城墙上插满了箭支。
“这也是他‘心想事成’的具象化?”木熙说完,还听见城墙下的喊杀声,透过墙孔一望,居然是一整只威武的军队。
“不可能啊,”茶茶也看到了城墙下的景象,失了方寸,说:“‘心想事成’是不可能产生‘活物’的!”
又一片放弦的声音,第二阵箭雨袭来。这次的利箭居然摧残了一部分女墙。
“快离开这!”木熙拉着茶茶和双腿发软的普雅往城下跑去。
到了城下,又是第三阵箭雨。雪上、尸体上、房屋上全是质地优良的箭支。
“你带普雅先走,我来抵挡!”茶茶咬牙喊到,抬起右手想要召唤罪割,却被木熙拦住了。
“听我说,这不是寻常的事对吧,有可能是鬼差的阴谋,逼你用罪割,到时候人赃俱获!”木熙提醒到。
“不会的,暂留地不会被监视。”茶茶摇头,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了,暂留地不是摆渡人才能出入的吧!”木熙分析到。
茶茶怔在原地,理了理杂乱的情绪,对木熙说:“也许吧,但如果这不是普雅的‘心想事成’,那除了消灭就没有其它办法了!”
第四阵箭雨后,是死一片的宁静。
“停止了,还是消失了?”木熙用双耳仔细去聆听。
“不会停止的,他们是最强大的匈奴。”普雅的话语刚落,一阵巨响后是一片飞石烟雾,厚重的城墙居然被破开了一个洞。
满满地,稀稀拉拉的人影开始在烟尘中显形,他们涌进缺口,吹开风雪,透出让人胆寒的杀意。
“可恶的鬼差!”木熙大骂一句。
匈奴兵冲了上来,腾腾杀气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木熙挡在茶茶和普雅面前,茶茶的右手开始散发出隐约的光芒。就在此刻,天空中飞来一支长枪如彗星般坠入地面,激起的气浪直接让前面的两排匈奴兵蒸发成了空气。
“摆渡人,注意言辞,”布里克落下,拔出长枪,没有回头,说:“污蔑人得讲证据,这是那个亡者具象化的产物,他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们是最强大的匈奴’,直接把城墙打烂,即便是在我活着的战争年代,也是没可能的。”
“你这就要逃脱罪责吗?”木熙质问。
“无知的摆渡人,在这个时刻,已经有许多暂留地发生了类似事件,不管是突变的自然现象还是有人幕后操作,这不寻常都发生了,亡灵在暂留地的‘臆想’不可能产生活物。”
“木熙,相信他,他不是坏人。”茶茶对木熙说。
“你认识他?”木熙惊诧的问到。
“之后再说,”茶茶对布里克说道:“既然这不是‘谁’造成的,那我就有解决的办法了。”说完,她蹲下扶起因为冲击而倒在地上的普雅说:“普雅,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请告诉我,还有什么让你不能回归轮回的事?如果是李将军,我只能对你说实话,我无法确定他是否生还,也不能带你见他。”
普雅悲伤地笑了:“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他,我没能遵照约定守住城池等他回来,现在我唯一挂念的,就是李将军留给我的信。”普雅的眼里积满了泪珠,叹息到:“我不记得他留在哪里了。”
“能用‘心想事成’吗?”木熙赶紧问茶茶。
茶茶摇头,说:“不行,真实存在的东西不能凭空消失和捏造,何况这是书信,不知道里面内容,那个佩饰是因为它就属于普雅,即便掉了也能想象回来。”茶茶想了想,对普雅说:“普雅,再握住我的手,你要努力去想。”
“好。”普雅点头答应,伸手握住了茶茶。有了茶茶的传导加上自己的努力,终于搜索到了当夜突围时将军说的话,将军说:“我有一封信放在…啊,算了,我会回来的。”回忆到这里就停止了。
“李将军没有说出信在哪里……”普雅抱歉地说道,好像自己做了个天大的错事。
“什么?!”木熙恼怒地喊到。
“普雅,如果你是他,对于深爱之人,总有一个约定的地方吧。”茶茶一语中的。
“卧槽,”木熙吓了一跳,“什么鬼啊?”木熙想这不会是古代的龙阳癖之类的吧。
“鲤亭,西苑的亭子,李将军在那里取下过一个盒子,只有我和他知道。”普雅想了起来,并且心里宽慰了许多,原来眼前这个女孩已经都知道了。
“摆渡人,去吧,我会抵挡一阵。”布里克回头说完,跳进了匈奴士兵之中。
三个人急忙赶到西苑的鲤亭,在木熙的帮助下普雅拿下了盒子,取出书信,“是李将军的笔迹。”普雅慌忙拆开信,拿出里面白色宣纸,上面无它,只有一行字。看完之后,普雅声泪俱下的喊着李将军的名字,“双成,双成……”
“上面写的什么?”木熙在这个时候好奇心大发,接过了普雅递来的信纸。
上书:“带吾还时,娶你为妻”。
“怎么?”木熙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普雅,一大堆问号。
普雅泪中带笑解开头围,取下棉毛,褪下了一片黑亮的长发。拆了围脖,随手一扬,竟露出没有喉结且纤细白嫩的脖颈。“本是女儿身,替父从军旅,待平漠北事,执手双双还。”普雅走出亭子,走到石桥之上,望着雪花漫漫的天空,说:“今生未了事,来世再续缘吧。”说完,回过头来,脸上是释然地笑,对木熙和茶茶说:“带我去下一个轮回吧,说不定将军已经等着了。”
一束光从星辰上射来,罩住了普雅的全身,她望着木熙和丁茶茶一脸谢意,临在消散之际,她忽得从怀里取出那只配饰,说:“它叫玲珑心,如若我未能相见,能帮我带给他吗?”
“没问题,如果真是他,看到玲珑心,一定会回忆起前世的记忆,我会告诉他你遵照约定守住了城池。”茶茶伸手,接了过来。
“那就太好了,太好了……”普雅一点一点的蜕变成无意识的纯净灵魂,随着天上星辰带来的射线飞入轮回。周边的景物像被泼了水的油墨画顿时散开,到最后只留下毫无杂色的纯白。
一切都归于纯白,不远处的忘川河停着渡船,布里克收了罪割,嘴角勾了一下。茶茶握住玲珑心在胸口,默然不语。
“摆渡人总是要撒谎的吗?”木熙叹息到。
茶茶摇摇头,说:“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另外希望不要再有战争了,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战争会给世界带来新秩序,带来长治久安。”木熙接话道。
“你真是这么想的?”茶茶不高兴的看着木熙。
木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好吧,最好一直长治久安,这样的悲情戏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我也不想在看见了。”
布里克没有走向两人,而是在渡船前静静地等着,木熙看了看说:“这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回去就知道真假了,而且,”茶茶把嘴贴近木熙的耳朵,小声说:“习玖姐的印章就是那天你被揍时他给我的。”
木熙一惊,大叫:“真的假的?!”
茶茶赶紧捂住木熙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吼到:“你小声点,这是真的,所以我说他不坏,也许和那两个变态不是一伙的。”
“好吧。”木熙听茶茶这么说,也只能同意,然后又开始鬼扯:“我早该知道普雅是女的,我说怎么腿压她胸上的时候……”
没等木熙讲完,茶茶就是一巴掌。
木熙吃痛地笑着,然后望着等待中的布里克,有许多疑问积攒在了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