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镜花田的最中央,饱含了沧桑的巨石依旧是光滑如新,只是,不知何时,一株海棠围绕着三生石开始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缠绕着三生石,一丝一毫的空隙都不曾留下,而最让人惊叹的,则是海棠每一枝花茎上,都有着一圈焦黑色的纹迹。
从来没有一种海棠是有这样特征的,可是,这样的纹迹,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化作一株海棠,生长在三生石之侧,永生永世伴随着三生石。”
就是这句话,弥沙有些感慨地回忆着,那时候,秦御棠用白色花瓣许下的心愿……
花亦侧身站立在弥沙的身旁,望着如今相依相随的三生石与圈臂海棠,眼中是说不出的万千思绪。三生石的传说,究竟是真还是假?三生石的痴恋,究竟是梦还是真?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够超脱轮回的爱恋么?
“弥沙,你曾经跟我说过,世上本就没有轮回,对不对?”花亦轻声问着,怀着淡淡的倦愁。
弥沙却是摇了摇头:“轮回……本是这个世界上不能缺失的一环,但凡轮回,皆是早已抛弃了原本的记忆与情感,徒留了命魂而已,即使转生,即使重逢,那人也早已不是原本所珍视之人,所以我对你说,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轮回。”
“那么……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对不对?”花亦轻轻抬起头望着苍穹,漫天的繁星星星点点,璀璨异常。
弥沙暗暗低下头,没有回答花亦,只是微微蹙了蹙双眉。
镜林雾山的结界再一次被打开,只一瞬间,那结界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结界内,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裙的少女已经盈盈站在了那里,额角一片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枫叶。
金蓝色斗篷的弥沙顺着感应同样出现在了那里,见到眼前的少女,却是一点也没有惊奇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道:“晴初,你来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晴初微笑着便上前来挽弥沙的手,“弥沙,我好想你。”
“是吗,我也想你。”弥沙笑得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转了下身子,将即将被晴初挽住的手臂转换了方向。
晴初扑了一个空,讪讪地摇了摇头,满脸的笑意却依旧不减,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对着整个雾山大声喊道:“弥沙,我好想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晴初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却依旧久久在整个雾山的周围回荡,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一袭淡粉色的纱裙长久地伫立在雪镜花田,对着那个远远近近的声音暗暗低下了头,眼神中尽是落寞……晴初?
对于晴初,花亦并不熟悉,只是曾经听弥沙谈起,她是弥沙妹妹一般的人物,弥沙这样告诉过她,但听着那回荡在耳畔的“我好想你”,却绝不仅仅是兄妹间的念想。而从刚刚弥沙那么急着离开,她也早明白了这一点……这两年,一直都是她和弥沙两个人生活在镜林,还从没有见过弥沙对谁有这样急切……
“弥沙,你可是让我好找啊……”晴初终于挽上了弥沙的手,有些嗔怪地道。
弥沙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晴初,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重洛么?”
“阿洛才没有那么好心告诉我!”晴初吐了吐舌头,说到这时又是一笑,“是弥沙自己告诉我的!”
“我?”弥沙一怔,又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四叶雪镜的镜泪?”
晴初点点头,笑道:“你走了这么久我一直在找你,可是这里的结界把你的气息掩藏得太好,若不是最近你四处找人用心血换镜泪,我怕还是不能找到你呢。”
谈到镜泪,晴初忽然又是一脸地沉重:“为什么你要这么急着找镜泪呢?莫不是你的伤又加重了?”
“我没事。”弥沙微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晴初的鼻尖,嗔笑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是偷偷跑出来的么?”
“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晴初摇了摇头,满是笑意地道,“大家都希望你能回去呢……”
“回去?”有些不明白的,刚刚才过来的花亦有些微微吃了一惊,“弥沙,你……要走?”
看着花亦有些黯然失神地出现,弥沙忙把手从晴初的臂弯里抽了出来,上前道:“不是的,亦儿,我不会离开的。”
“弥沙……”晴初听着弥沙这样讲,着实被弥沙搅乱了,她明明记得那个时候,在弥沙被逐出镜灵界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多么不甘与不舍,她明明能够感受到那个时候的弥沙那么强烈地想要留在镜灵界的心愿,只是……为什么,现在的弥沙会这么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说要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不……或许……不是离开这个地方,而是……离开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晴初的心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随即,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弥沙……”晴初微微合了合眼角,纤长的睫毛微微沾了些许的湿润,哽咽道,“我知道,那个时候没能阻止把你逐出镜灵界是我没用,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我说服了大家让你可以回去……”
“对不起,晴初。”弥沙极其认真地向晴初道歉,他明白晴初要说服镜灵界的大家要费多大的努力,只是现在的他……真的只能说对不起了……
“可以让这位姐姐一起回去啊!”仿佛看穿了弥沙的心意,晴初换了一种口吻。
“不必了,谢谢你,晴初。”
弥沙拒绝得直接极了,甚至客气得有了一丝疏远,晴初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以为弥沙不愿意回镜灵界是因为想要和花亦在一起,只是没有想到,她说要让花亦一起回镜灵界的话却换来了弥沙更为强硬的态度。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瞬间,关于十年前的那个谣言在晴初的心里再度升起,虽然,那个时候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她却不能不这么想……拥有龙族血统的镜灵和拥有血族血统的虚影之间的纠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弥沙当年却是为了天生敌视的一个虚影被逐出了镜灵界。
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头顶一片阴幽的天,阔别了两年,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
或许,这里没有让人向往的蓝天白云,也没有让人陶醉的鸟语花香,但是这里,才是她的家。
收起手中的破影剑,唐淇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终于……回家了,两年不见,你……想我了么,阿释?唐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着的血水晶,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了:阿释,我把你遗失的思念找回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回到小时候那个温柔的你呢?
这么想着,唐淇快步向着虚夜宫前进,层层叠叠的侍卫庄严地伫立两旁,恭敬地为唐淇打开了一扇扇通往虚夜宫王殿的大门。
在虚夜宫的最中央,王殿的所在,也是虚影界少主释的住所。唐淇轻轻叩开了王殿的大门,举步踏了进去。
王殿的正中,一个挺拔的身影背身而立,听到动静,也不过轻轻开口问了一句:“淇淇么?”
“是我,阿释。”唐淇笑靥如花地应答,上前将手中的血水晶举到了释的面前,娇笑道,“阿释,你瞧,这次我在凡界找到了什么?”
释从面具后而来的目光微微撇过唐淇手中高高举起的血水晶,璀璨的水晶泛着血色的光泽,不由深深皱起了眉。
“阿释?你……在生气?”释的脸上带着乌金色的面具,将双眼罩在了其中,但单单看那脸上其他部位的神色和隐约可见的紧促眉结,唐淇还是可以知道释此刻的心情。
“你做了什么?!”没有掩饰任何的怒意,释一手打翻了唐淇高捧的血水晶,如手掌般大的血水晶直直地摔落在地上,一瞬间成了粉碎。
“因为……我想让阿释的思念回到自己的身上,也想让阿释佩剑的剑灵回到阿释的剑上。”唐淇微微低下头,有些失落地道,“我从小认识的阿释是温柔,对万物充满了仁爱之心的,只是因为把那份心底的柔情同自己的思念一同抽走了附在了你的佩剑上又将剑灵驱赶,现在的你才会显得冷酷,让人无法接近……我……只想让原本的那个阿释回来。”
唐淇的话音隐隐约约有些悲凉,她低头望着地上已然碎成了粉末的血水晶,愣愣出神。而地上那血水晶的碎末,却开始散发出一点一滴金红色的光芒,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重新又凝聚成形,只不过不知先前不知长大了多少倍,只一会儿工夫,便充满了整个王殿。
释顺着唐淇的目光看去,眼前是一片血红色的光芒,而在那片血水晶的中央,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庞。
“他好像……是叫麴冉。”唐淇望着那静静伫立在血水晶中的人,喃喃地道。
看着唐淇那委屈极了的模样,释也不忍心再责怪她,只是摇了摇头,问道:“淇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戴眼罩?”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说,你将会让虚影界成为永远的乐土,没有外患,也没有内忧,而为了这个目的,你所要做的事情将可能是别人不能容忍的……甚至自己也不能,所以,你宁愿不再看。”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对姐姐的那份思念丢掉?”释再次问道。
“……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要肃清阻滞,就不能有多余的不忍……”唐淇暗暗低下了头。
释笑了笑,伸手托起唐淇的下巴,道:“原来,淇淇什么都明白呢……”
“不……我不明白……”唐淇直视着释的眼睛,暗暗开口,“我只是不明白,难道阿释的姐姐就是阿释的一切么?以前的阿释,明明对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直到姐姐被逐出虚影界,这才什么都变了……”
“嗯?”释看着唐淇,微微侧过头,“你……在吃醋?”
“我只是有些羡慕罢了。”唐淇闭了闭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睛,幽幽道,“若是你真的重视过我,就不会任由我被弥沙囚禁了两年。”
弥……沙……
听到这个名字,释捏着唐淇下巴的手不由暗暗充盈了灵力,直到唐淇轻声呼痛,这才晃自松开了手,有些暗自失神地转过了身。
阴沉的天,山雨欲来。
花亦倚在窗台,翘首望着院子里秋千架上的畔初,她漂亮、快活,美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许,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公主……花亦微微皱起眉,镜灵界,弥沙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原来有那么个地方,而且,那里还是他的家乡……与镜林谐音的地方。
仰头看了看天边如堆的乌云,再看看依旧在秋千上笑得灿烂的晴初,花亦不禁一阵犯难,要不要提醒她进屋呢?正在犹豫间,却听见弥沙已经唤了晴初。
花亦有些失落地笑了笑,继续倚窗静看,只过了一会儿工夫,便已经风雨大作,看着天边的雨成了帘,带着重量狠狠地砸在地面,再带起那原本安逸的尘土,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天公一个人的游戏。
或许,尘土的安逸永远都只是一时的,不论是一阵风还是一场雨,所谓的安逸都能够轻松毁去,尘土所要面临的,永远都是那份不安定的漂泊。
花亦有些感慨地关上了窗子,眼角却已是微微有些湿润。
“亦儿,怎么哭了?”弥沙进屋的时候正巧看见花亦举手拭泪,忙上前询问。
花亦将眼角残留的泪痕逝去,微微笑了笑,回应道:“不是,刚刚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是么?我看看。”弥沙将信将疑地凝视着花亦的眼睛,但此时看见的,却只有那一汪柔情般的水。花亦亦是从弥沙的眼睛里看着那映在那里的自己的影子,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亦儿,又被沙子迷了眼睛么?”弥沙抬起轻轻拭去花亦淌落的眼泪,有些心疼。
花亦略略有些失神地转过了头,半晌,喃喃道:“弥沙,我……想离开镜林了。”
“好啊,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弥沙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便同意了花亦的提议。
花亦却是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亦儿……”弥沙一惊,觉得自己是有些看不懂花亦了,“为什么不让我陪?”
“你不是对晴初说不想离开镜林么?”也没有多余的话,简简单单,却是纷纷明明。
弥沙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花亦的手,转身到了花亦的跟前,俯下身望着花亦,柔声道:“亦儿,我是怎么想的,你当真是不懂么?”
弥沙的眼神认真而炽热,花亦想躲却躲不开那样的视线,静默了半天,终是闭上了眼睛,开口:“我的心里……永远都有麴冉哥哥……”
花亦的话犹如一根针,扎在心上莫名的疼痛,但却也仅仅只限于疼痛,没有伤口,也没有血……
弥沙微微有些苦笑地将花亦拥在了怀中,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我知道,我只是想守着你而已。”
弥沙的怀抱温暖而安定,那么一瞬间,花亦好想永远沉沦在这个怀抱中,然而,只是微微睁开了眼,便感觉到来自弥沙身后的那一丝凛冽的目光。
是晴初。
仿佛触电般的,花亦慌忙推开了弥沙,望着门外有些震惊的畔初,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夺门而去。
雨下得愈发大了,一道天雷破空而下,落在了雾山的镜林。
雪镜花田中亘古未变的三生石终于在那一刻有了变化,巨大的石身,在天雷的击打下赫然一分为二。
巨大的碎片零落在镜林的土地上,雨水终于狠狠地冲刷了下来,然,那印刻在石心的一双名字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毁去的……秦御棠,凌昕缘。
原来,三生石上是可以被刻上缘定三生的情缘的……
花亦只身来到了三生石侧,俯身望着静静躺落在一旁的碎片,又是一阵失神。她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了簪子,蹲在三生石侧,用尖锐的簪头在三生石的碎片上开始刻画。麴冉,花亦……麴冉,花亦……一遍又一遍,只是,那三生石上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印痕。
为什么?精致的簪子从花亦的手中无力滑落,这两年来,不知多少次的失望让她以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可以超越轮回的爱恋,但是,凌昕缘和韩之天却做到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感情没有那么的坚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