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掩,但那轻轻躺在门前的桃花却是沾着清晨的露珠,那样的富有朝气。
“麴冉哥哥!”花亦有些不敢相信,匆忙抬头环顾四周,一个玄色长衫的背影那样的熟悉,匆匆一瞥却终是不见了踪影。
“麴冉哥哥……”花亦拾起那娇艳的桃花便往外追了出去,她不会看错的,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但她却绝无可能看错,除了麴冉,不会有别人。
月升日落,斗转星移。
仰头看着天空中那一片灿烂的星河,花亦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淌落,明明,明明看见了的,那不可能是幻觉……为什么,就是没有能够找到呢?
花亦一个人蜷缩着坐在幽暗的角落,双臂紧紧地环抱着双膝,手中依然执着那株桃花,然,那桃花却也早已无力地垂下了依旧艳丽的花瓣。冷,好冷……忽然,花亦好像回到了某个地方,某个很寒冷,没有丝毫温度的地方……甚至连呼吸都是透着寒彻天地的绝望……
眼泪没有预警地沿着脸庞流淌下来,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赤裸裸的害怕,赤裸裸的因为这股似曾相识的寒冷。那仿佛是在提醒着她,有什么她拥有的,要再次失去。
夜色越来越浓,一轮皎洁光华的明月微微探出了地平线的一角,弥沙满眼忧虑地望着这即将出现在夜空中的明月,微微皱了皱眉。自己还是大意了,以为在这里给花亦一些自己的空间会比一直守着她更能让她心安,只是想不到,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花亦居然就不见了,找了大半天依然没有踪迹,而夜,即将降临。
弥沙有些焦虑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略略一思索,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自己全身的灵力封住了,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去找花亦。经过了两年的相处,花亦早已不是那个软弱,只会哭泣的女孩儿,可是,即使是现在的花亦,却还是就这样没有一丝痕迹地消失了,这太不寻常了。
“亦儿,你千万不能出事。”弥沙暗暗咬牙,再度踏上了寻找花亦的路途。
时间没有丝毫的留恋与怜悯,依旧没有分秒地停歇,流逝如水。
弥沙依旧漫无目的地寻找着花亦,只是,那一步一个脚印却是走得异常艰难。他一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似乎却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眼前一片紫茫茫的雾气,莫名的熟悉,弥沙暗暗苦笑,真是像极了虚影界外围包围着的迷雾。
虚影界的迷雾?弥沙皱了皱眉,莫非是他来了么?这么想着,弥沙心下更是着急,如果真的是他来了,那么必须得尽快找到亦儿。
隐隐似乎是听到了微微抽泣的声音,弥沙心里微微一痛,赶忙循着那声音前去,终于,看到了卷缩在阴影中暗自哭泣的花亦。
“亦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弥沙有些心疼地拥住了微微在阴影中微微发抖的花亦。
听见弥沙的声音,花亦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两只核桃般红肿的眼睛,这才安心没入了弥沙的怀中,却依旧只是轻轻啜泣。
“没事了,亦儿。”弥沙轻轻地哄着花亦,一把把花亦从冰冷的地面上抱了起来,柔声道,“我这就带你回家。”
花亦环着弥沙的脖颈,将头贴在了弥沙的胸膛上,可以往的安心在此刻却是全无了踪影,弥沙的心跳乱得可怕,甚至连呼吸都是紊乱不堪。
“弥沙,你怎么了?”花亦抬头看着眉结紧锁的弥沙,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别说话亦儿,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弥沙强自微笑,尽量用轻松的口气对花亦言语。
花亦却是摇了摇头,倔强地坚持:“弥沙,你放我下来。”
弥沙无奈地应了花亦的要求,将花亦从他的怀抱里放了下来,头顶一片乌云翩然离去,如雪的月光洒了满地,弥沙毫无预兆地一个踉跄,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淌下。
“弥沙……”花亦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双眸再度被泪水充盈。
“亦儿,你别管我,先走。”弥沙咬着牙将话说完,身形却开始摇摇晃晃。
“弥沙,这究竟是怎么了?”花亦赶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弥沙,泪眼婆娑。
弥沙紧紧地握住了花亦的手,却依旧努力对着花亦微笑:“别哭,我没事的。听话,先回镜林去,天一亮我就回去找你。”
见弥沙依旧不紧不慢地言语,花亦却更是着急,从弥沙握着她的手上,她丝毫都不能感应到灵力的存在,弥沙是封住了自己的灵力么?可是弥沙现在这样的状况,封住了灵力不是更加难受么?
一滴眼泪滴落在弥沙的手背,微微的冰凉,随即,弥沙看到花亦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还有花亦张着嘴在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却没有传来,根本听不清楚花亦在说的是什么,只是,那深深的忧虑在她的脸上展现,让他既欣慰又难过,而渐渐的,终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天边的晨曦唤醒了黎明,当东方露出了第一丝的鱼肚白,弥沙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周身传来丝丝的凉意,柔软而舒适,当弥沙终于发现自己是枕在花亦的怀中的时候,却是大惊失色。花亦一定是在用灵力帮自己治疗,可是凭她现在的灵力,别说是一个晚上,就算只是一个时辰也会将她的灵力耗尽的,而对于现在自身灵力并不充裕的花亦来说,这会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弥沙,你醒了!”
耳畔传来了花亦兴奋而富有生气的声音,弥沙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挣扎着从花亦的怀中起身。
“疼……”花亦皱了皱眉失声叫道,弥沙再度紧紧皱起了眉,因为,他看到花亦白皙的脖子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虽然是经过了一夜,却依旧是可以看到血液在缓缓向外渗流。
“亦儿……是我么?”弥沙的眼睛里充满了自责。
看着弥沙这难过的模样,花亦却只是笑了笑,嘟着嘴道:“只怕你是故意的。”
“对不起……”弥沙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花亦的眼睛。
“你一定是故意学我的,学我要咬人对不对?可是你这次玩的太过火了哦,即使我再怎么渴望,我可是从来没有咬过弥沙哦。”花亦眨了眨眼故意道。
见弥沙依旧沉默,花亦再次开口:“弥沙,以后可不许了哦,要不然……”
“亦儿……”花亦的话被弥沙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听着耳畔弥沙不绝于耳的道歉,感受着弥沙双臂上传来的温暖,花亦只是在弥沙的怀中静静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却是难以言喻的忧伤。
弥沙……你究竟有什么瞒着我呢?
昨夜的弥沙一点儿都不像是他,双目泛着幽蓝色的光芒,似乎连她都不认识了,只是微微走得近了一些,尖锐的牙便已经抵上了自己的脖子,跟那个时候的自己,跟抑制不了冲动时候的自己……很像……
弥沙,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要封住自己的灵力,为什么会这么痛苦?难道,以往每年的这一夜,你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只为了不让我知道,只为了不伤害到我,就一个人默默地躲开了镜林,躲开了我……
花亦默默地想着,轻轻地,举起双手回抱住了弥沙,我们在镜林一起生活了许久,不是只有你在守护我,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守护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一切……所以,我什么都不问,只想陪着你,也给予你支持。
静静躺在聆风阁自己的床上,脖子上那个突兀的伤口显得格外耀眼,虽然过了一夜依旧没有止住血,自己的灵力全耗在了帮弥沙的治疗上,而弥沙的灵力则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能用灵力来治疗。侧头看着忙着给自己清理伤口的弥沙,花亦只能暗自忧心,自从弥沙清醒过来以后,一直就是这样,面对自己,永远都只是低头皱眉,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谈笑风生,那一瞬她仿佛有一种错觉,好像弥沙的愧疚永远都会持续下去。
“弥沙……”花亦轻轻开口。
“嗯?”弥沙轻声应着,却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好疼……”花亦咬了咬嘴唇,想了想却只是这么说。
果然,一听到花亦喊疼,弥沙这才又紧张地询问:“怎么了?伤口疼得厉害么?是不是我上药太不小心了?”
见弥沙终于不再静默,花亦这才微微笑起来,伸出左手示意弥沙扶她起来,打趣道:“等我好了,一定好好教训你,然后也很小心地给你上药,让你知道知道我现在的苦。”
弥沙一手拉住花亦的手,另一手环住花亦的肩,小心翼翼地将花亦扶起,微微皱眉回道:“好啊,真希望你现在就能好好教训教训我……”
“弥沙。”见弥沙皱眉,花亦心里不知怎么了一阵揪心,却依旧只能堆满了笑容向他打趣,“这可不行,现在你还得照顾我呢,我现在可是连筷子都懒得拿了。”
“亦儿……”看着花亦灿烂的笑颜,弥沙却松开了花亦的手,一个人踱着步子走到了打开着的窗前,举头望着空荡荡的窗外,“那个时候让你先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如果你先离开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花亦跟着弥沙的脚步同样也走到了窗边,她望着弥沙的背影,这才觉得或许弥沙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坚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离开镜林,究竟是为了避开她,还是为了避开自己?和他在一起也已经许久了,自己却不知道弥沙原来一直这样痛苦着。
是孤单么?还是自己从来没有能够真正打开心房,所以没有注意到弥沙的脆弱……
轻轻地,花亦从背后拥住了弥沙,柔声道:“弥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花亦的怀抱虽然不宽广,却温暖非常,弥沙从来没有湿润过的眼眶在这拥抱下居然开始微微有些泪意,他闭上了眼抬起头,道:“亦儿,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花亦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个小牙印罢了,没有关系的,倒是你,弥沙,那个时候你居然封住了自己的灵力,你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有多难受,我有多担心么?”
沉默了一会儿,弥沙才终于开口:“若是不封住灵力,恐怕还没有找到你就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可是你一定不会像那时那么难受。”花亦轻声问,心里却是有些酸楚,又是为了自己,好像,自己就只是弥沙的包袱,自从弥沙在冰川上救了她开始,便一直只为她操心。渐渐的,手上传来温热的感觉,花亦知道,是弥沙握住了自己的手,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倚靠在弥沙宽广的背上,静静地被弥沙握着双手。
慕雅别馆的大门外,一位紫衣佳人和一位青衣公子驻足而立,仰头望着“慕雅别馆”四个清幽雅致的题字却迟迟没有进门。
“缘姬小姐,不进去么?”秦御棠见凌昕缘良久没有动静,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
凌昕缘怅然若失的心这才回了神,微微笑了笑,终是举步走了进去:这里,就是慕雅别馆啊,一直想要来看看的,韩大哥生活的地方……
慕雅别馆虽然内有洞天,但循着韩之天的气息,凌昕缘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汐湘苑……慕雅别馆的正堂。
凌昕缘将手轻轻地放在汐湘苑的门环上,透过门环,她似乎可以感应到来自这里的属于韩之天的浓浓气息,他……就在里面么?凌昕缘犹豫着,她可以进去么?在妃凌阁,虽然他赶来看了她的最后一支舞,但是走的时候那样的匆忙,甚至连一个道别也没有。
太阳渐渐西沉,西方的天空被渲染得如同锦缎一般绚丽,几缕最后的金光划过天际,宣告着夜即将到来。
轻轻推开汐湘苑的门,凌昕缘轻轻踏进了汐湘苑的庭院。环望了下四周,这里应该是鲜有人迹的,但是这里的一切却似乎都那么有生气,明窗几净,甚至连空气中都看不见那燥乱不安的尘埃。
再推开一间雅致的房门,依旧是没有人,凌昕缘细细打量着整个屋子,没有过多繁复的摆设,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幅画卷挂在墙上,似乎并不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但画风之妙依然令人大开眼界。
凌昕缘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卧榻旁悬挂着的是一副美人画像上,画中的女子端庄娴静,气质优雅,给人一种金枝玉叶的尊荣感,而那画风却是柔和极了,仿佛执笔人怕是下手重了便展示不出真人那种如水般的柔情。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轻轻地吟着提于画上的两句题诗,凌昕缘不由得也醉在了这诗画中,然而,看到这画的落款时,凌昕缘却是一怔……那赫然的三个字,正是韩之天。
“韩大哥?”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凌昕缘心里忽然一阵酸涩,原来韩之天曾认识这女子……而且用那样的诗句来衬她……想必这汐湘苑便是这女子住过的地方吧……
慕雅别馆的汐湘苑,大门敞开着,风穿过门洞进入庭院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在叫嚣着什么。
韩之天手中捧着的花束散落了一地,面对着有些失神的凌昕缘,韩之天微微张了张嘴,但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凌昕缘缓缓转过头,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伤痛,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咬了咬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能够说出来。
“昕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韩之天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凌昕缘有些难过,却依旧是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保持微笑的模样:“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过,我不该来的,对不对?”
“我曾经说过,来慕雅别馆你会伤心的。”韩之天只是一味地摇头。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轻轻地,凌昕缘吟着那卷画像上的诗句,终于,她双眸一转,对着韩之天问道,“她是谁?”
“慕雅。”没有隐瞒,韩之天回答道,“她的名字叫慕雅,是这座慕雅别馆的主人,也是我的妻子。”
慕雅……妻子……这两个词刺痛了凌昕缘的心,原来,这个清幽的别馆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而且,她竟然是他的妻子……
见凌昕缘低头沉默,韩之天便轻轻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凌昕缘的肩,道:“昕缘……”
话还未说出口,凌昕缘却是深深摇了摇头,对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秦御棠道:“我们走吧。”
夜,异常地深沉,连那轮圆月也默默等在了深深的云后,初春的夜微微的凉,凉透了人的心。
汐湘苑的内堂发出强烈的紫幽色光芒,带着微微的氤氲,充斥了整个慕雅别馆。
被紫幽色的光芒所吸引,韩之天忙转过身对着那副慕雅的画,眼睛里充满了眷眷柔情。紫幽色的光芒渐渐强盛,韩之天脸上的欣喜之色也越来越强烈,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英俊的脸庞渐渐爬满了纵横的沟壑,高大的身躯也渐渐佝偻,一头黑发也随之成为了雪白的银丝。
终于,那紫幽色的光芒消散,昏黄的烛火从汐湘苑的门窗透出,隐隐折射出一个曼妙的人影来。
“慕雅……慕……雅……”苍老的韩之天有些吃力地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门吱呀一声打开,却见一个身着翠羽黄衫的女子盈盈站在那里,那容颜,与两年前的那日一模一样。
慕雅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微微扯了扯嘴角,流着泪的眼角牵出了一丝笑意:“之天。”缓缓从门里出来,轻轻融进了韩之天的怀里,但那画面却是怪异极了,一个妙龄的少女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正在享受天伦的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