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没事。”花亦回过头,她承诺着,对着整个镜林承诺。
弥沙微笑的脸略略失神:“亦儿,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整理了一下思绪,那平静无波的心绪便仿佛被一只轻灵的蜻蜓点破,荡起了阵阵涟漪。花亦轻轻地微笑,对着弥沙道:“放心。”
放心。
花亦说完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单单只留下弥沙一个人在那巨大的三生石侧,在那无边的雪镜花田。
弥沙低下头,耳畔回荡着花亦那声“放心”,两年了,花亦总是这样对他说,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两年。这段时间,他的亦儿变得沉稳了许多,但是原本的快活却亦是消磨了那么许多……他知道,只要是关于慕雅别馆,关于已经沉睡了多年的麴冉的事情,花亦并没有放下。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过去花亦放不下,现在,甚至将来都不可能放下,那将是花亦永远的心结。
又是无知无觉地漫步到了天山。
冰川,夕阳。
这里有万古不化的冰山,冰冷的气息仿佛冻结了一切。
这里有永不消逝的夕阳,那美丽的红霞早已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花亦一身紫蓝色的长裙,静静地站立在那亘古的冰川前,轻轻地说着什么,而她面对着的巨型的冰川里,是她永远的羁绊……麴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有许多话要跟麴冉说,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许,两年的静静关注,已经让花亦习惯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如果心依旧那么近,那么,任何的话语都是多余。现在的他们,互相对望着,已经是这片广袤的冰川上唯一美好的风景。
冰川背后的夕阳绚烂得如同世界上最美丽的织锦,将这水晶般的天地点缀地如梦似幻,真像梦中的场景。花亦这么想着,心里却不由得期冀,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该有多好,根本就没有什么普雅,没有什么天山的冰川,再次睁开眼睛,自己依旧是在桃花漾的慕雅别馆,而身边端坐着她的麴冉哥哥。
可惜,这样的想法才真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天色阴沉,一阵急雨没有预兆地到来,豆大的雨珠生生砸落,将地面亦是砸得生疼,扬起了纷纷扬扬的尘土。
一股殷红色的液体在雨中散落,将那透明的雨水染红,细细一看,竟是汩汩的鲜血。
“小子,离缘姬小姐远点,要不然,下次有你好看的!”几个虎背熊腰的人对着横躺在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放话,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中是还沾染着鲜红的粗粗的木棍。
那横躺在地上的男子咬着牙,左手捂着右臂,而右臂上却早已是血肉模糊。细细看去,那男子长的颇为清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身边一把七弦古琴,即使是在刚刚被几人围殴的时候,依旧是小心地将古琴护在怀中。
这人,正是这桃花漾中最享盛名的琴师……秦御棠,只是可惜,琴师并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秦御棠吃力地站起身,本来清秀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他抬头,将自己的整个脸曝露在漫天的大雨中,他护住了他的琴,可是他弹琴的手呢?秦御棠忽然有种大笑的冲动,一个琴师,但他的手却是废了……
怎么可以呢?再过三天,就是妃凌阁缘姬小姐的舞会了,而他作为一名琴师,竟然要缺席么?从最初缘姬小姐第一次踏进妃凌阁的开始,他便下定决心要为了那一场绝世倾城的舞宴而演奏,而如今,怎么可以……
雨下得越发猛烈,一声仰天长啸破空而出。
那雨渐渐停了,秦御棠天青色的长衫也早已是狼狈不堪了,他仰头望天,眼中尽是落寞的哀愁。零落的雨水平静无波,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安静地得仿佛是一面面连自己都望不见的镜子。
秦御棠的脸庞依旧清秀,但那双眸中却是失去了盎然的风采,他垂下头,那水汪的镜子里映衬着那张萧条的脸,仿佛映成了永恒。
静静地,那水镜中的脸渐渐变成了另一张精致的脸,同样的清秀异常,但却比秦御棠的多了几分英气。
“你的心里有什么愿望么?”水镜中的弥沙缓缓起身,从虚影变成了实体。
秦御棠有些呆滞地望着眼前出现的男子,曾经,他听说过那么一个传说,据说一个人的心里若是有极其强烈的念想,那么便能够召唤镜灵,帮助完成自己的愿望,原来,竟是真的么?
“你……能治好我的手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秦御棠问道。
弥沙微微一笑,手一翻,一朵晶莹的花朵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递给秦御棠,道:“请收下这朵四叶雪镜。”
秦御棠伸手接过,双眼却依旧望着弥沙目不转睛。
弥沙依旧优雅地笑着,他轻轻地道:“若是你确定要许下愿望,只要扯下这花瓣就行了,四片花瓣代表四个愿望,但是,许愿是有代价的,每一个愿望都要用你的心血来换,若是许下全愿,你就会失去所有的心血,你的心将会完全冰冷,在世上成为一个永世孤寂之人。当然,那是你将四片花瓣都用尽的前提下。”
“只要扯下花瓣就行了么?”秦御棠有些不信似的问道,“只要这样我的手就可以复原么?”
“是。”弥沙点头。
秦御棠没有再犹豫,原本有些阴幽的眼睛也变得坚定。终于,他扯下了那浅灰色的花瓣,然后,对着弥沙道:“请让我的手复原……”
那浅灰色的花瓣在潮湿的空气中纷纷扬扬,最终落到了秦御棠的胸口,透过衣衫,印在了那里的肌肤上,弥沙朝着秦御棠点点头,单手一挥,一道金光落在了秦御棠右臂上,待到光芒散尽,那血迹依旧残留的右臂却已经恢复如初了。
秦御棠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却渐渐被狂喜所盖过,当他再次抬起头来寻找弥沙的踪影时,那雨后的世界却早已是只剩了他独自一人。
重新抱住了自己的古琴,在满是水洼的街道上便轻轻地拂动起了琴弦。悠扬的乐声在空旷的天际回响,灵动的指尖在布满了沧桑的琴弦上上下翻飞,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笑容在秦御棠的脸上展现,真是……太好了……
仅仅只是想象,仅仅只是在脑海中虚幻的那金莲台上的舞蹈,就能让身为琴师的他欢欣不已。自己依旧在雨后的天地忘我地奏琴,眼前却似乎早已出现那凌舞于金莲台上的人影,纤腰若柳,举步如风……
“缘姬小姐。”一曲终罢,秦御棠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古琴,轻轻唤着心目中的那人,一丝一毫都不敢有些怠慢。
镜林小屋。
弥沙独自一人在花田中,手中握着那株属于秦御棠的四叶雪镜,失去了一片浅灰色的花瓣,那花瓣掉落的地方一滴晶莹的如泪般的液体盈盈欲坠。
弥沙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的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接下了那镜泪。
风轻轻地拂过这片广袤的花田,也轻轻地拂动着弥沙的发梢,但那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睛,却依旧是古井无波。
今天亦儿又去天山了吧,所以即使是四叶雪镜的事情也不回来了。弥沙有些沉默地想着。
“在说我的坏话,想我的不是?”出谷黄莺一般悦耳的声音悄然从背后响起,浅粉色的长裙便出现在了弥沙的眼角余光中。
“亦儿,你回来了。”弥沙美丽的眼睛里陡然充满了光彩,忙回身笑对着花亦,同时将手中那满是镜泪的小瓶子递给花亦,道,“你的镜泪。”
花亦浅浅一笑,满是感激地道:“谢谢你,弥沙。”
“傻丫头,我们是什么关系啊?”言罢,弥沙轻轻抚了抚花亦乌黑而柔顺的长发。
感受到来自弥沙的眷眷温情,花亦便跟着笑笑,没有避开,却道:“是啊,我们是要永远相处在一起的最好的朋友。”
“是啊,最好的朋友。”弥沙附和着花亦,但那动作却还是略略有些迟滞。
收好镜泪,花亦便笑着对弥沙道:“弥沙,今天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弥沙微笑着答应。
“真的可以么?你不是每年都要离开镜林一两天的么?”花亦抬头望着弥沙,原本对于自己的要求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是没有想到弥沙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弥沙笑着摸了摸花亦的头,笑道:“你还记着呢?没关系的,明天才是我要出去办事儿的日子。”
“真的么?都不用问我有什么事情?”花亦眨着眼睛笑问。
“花亦小姐想要拜托我,自然是天大的荣幸,哪里由得我多想?”弥沙点了点花亦的鼻尖,夸张地笑着。
“真的么?”花亦微微一侧头,冲着弥沙嫣然一笑。
花亦的笑艳若桃李,灿若星辰,但弥沙却依旧是从那样的笑颜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但却一定是与那永恒的冰川有关。
“弥沙,你在想什么?”见弥沙不说话,花亦不由得问道。
弥沙回过神,对着花亦温柔地笑着,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拉起花亦的手便出去了,诚如花亦所愿,只要她的一句话,他便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夜,却没有那应有的寂静。桃花漾中,妃凌阁外,来来去去尽是无限的浮华。
半年前,妃凌阁迎来了舞技超群的缘姬小姐,当时便宣布要在今夜召开舞会,立刻传遍了整个城池,一时间,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青年才俊都不由得心生荡漾,都期望可以一睹世间绝舞的风采。
一月前,妃凌阁舞会的座位便被一抢而空,以一座万金的价格被所有的倾慕者所哄抢。
而今夜,不仅仅是缘姬小姐的一场舞会,据闻,这是缘姬小姐在妃凌阁的第一支舞,同样也将是最后一支舞,而后便将封舞。这不仅令这场舞会独一无二,同时也令与这场舞会无缘的人痛心疾首。
妃凌阁最精致的闺阁内,绫罗软帐随风而动。金丝檀香笼中的青烟袅袅而上,彩珍青玉案的象牙梳静静安睡,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从案上执起一截眉笔。精美的铜镜内,一张绝世倾城的脸。那人专心致志地对着那镜中映衬着的脸,执着眉笔,一遍又一遍地修饰着那早已修好的蛾眉,但那烟波却是静得恍如尘封了千年的冰川。
“我们来了。”恬淡如同初春刚刚融化的冰雪。
“是啊……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缓缓如溪流淙淙。
女子的画眉的手依旧没有停止动作,只是轻笑着道:“弥沙,花亦,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女子回头,含笑望着伫立在窗边的两人,那容颜竟赫然是凌昕缘!
“你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么?”花亦有些期冀地问道,毕竟,那之后,才过去短短半年,能够刻上三生石的情缘,究竟找到了么?
凌昕缘依旧保持着笑容,眼睛里的神采洋溢着满足的快乐,露出这样表情的凌昕缘却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过头继续梳妆。
花亦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弥沙,想从弥沙那里寻求答案,弥沙微微点了点头,便拉着花亦出去了,直走到了妃凌阁的外边,才道:“昕缘怕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找到了还是没有。”
“这可怎么说?找到了就是找到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会如此模棱两可?”花亦不解。
“即使遇到了,即使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么对方呢?”弥沙若有所思地看着花亦,“说不定,对方仅仅只是当她做一个最普通的朋友呢。”
片片晶莹不约而同地开始从月明星稀的天空开始落下,虽然已经是初春,但这从天际来的精灵,还是美丽纯洁不可方物,落在指尖,带来微微的冰凉。
“雪?”虽是见惯了冰雪,但花亦却还是不由得一阵惊喜。
弥沙脱下外衣,轻轻地披在了花亦的身上,道:“好像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花亦微笑着点点头,握上了弥沙的手,同时两人隐去了身影。
进到妃凌阁,见到的是在妃凌阁的中心一方约十米见方的水潭,而水潭的正中央则是一座恰似金莲的舞台。从顶部垂下的桃红色纱幔一直垂落到了金莲的周围,将那富丽堂皇的莲花笼于其中,更加增添了一抹神秘而朦胧的色彩。再望向妃凌阁围绕着金莲台的四周,布置是无数个雅座,而此时此刻,早已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但如此众多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那万般的台下之宾都是那花田中的草木,一直做的也便就是仰视着那高高在上的三生之石。
金莲台后方一丝青幔,随着风声微微拂动,而那如泉水一般的七弦琴音便灵动地扶摇而出,虽是人间的琴瑟,但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
一丝恬淡的微笑在花亦的脸上悄然绽放,这样的琴声,跟麴冉弹得好像好像。
依旧是这清淡如水的琴声,而琴声之下,那飘飘恍如仙雾的桃红色纱幔也终于渐渐升入空中,渐渐为这精巧的莲,为这倾城的舞拉开了序幕。
金色的睡莲之上,一个婀娜的身影正悄然伫立于金莲台上,一身浅蓝色的水袖长裙,其间点缀着亮丽的银饰,眼角含笑,眉目传情。
动人的乐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凌昕缘随着那乐声开始摇摆身姿,双手挽着绚丽的花指,脚下踏着的是曼妙的凌波微步。那乐声时缓时急,但凌昕缘那每一次摆动的水袖都与那旋律的转换完美的契合。
台下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那淡淡的吐气声都将扰乱这绝美的瞬间。
“跳得真好。”花亦不由得赞叹。
“是啊,跳得真好。”弥沙同意花亦的话,但却又道,“不过比起你,却还是略逊一筹。”
“比起我?”花亦有些疑惑,“弥沙,我有在你面前跳过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