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从不喝酒,不会像江湖风流侠客一样,坐在屋脊上与月对饮,他只是坐在那默默地看着。
陆渐记得自己虽然和师父一样看着月亮,但他不明白师父在看什么,总是越看越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就躺在床上的被窝里了。
现在,死人寨中,他坐在窗前,看着月亮,开始有些明白师父当时在看什么了。
曾经穿梭过的森林、曾经走过的山路、曾经被一群大婶追着捏脸的村口、曾经熏黑了脸的炉火、还有在炉火前斥骂自己的师父……
月亮就像一面镜子,将这一幕又一幕画面,在陆渐的眼前倒映出来。
正当陆渐神游天外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在悄然接近着这个房间。
陆渐心神恍惚,等这人走到面前竟才发现。
月光下,一个在窗子里,一个在窗子外,陆渐和莲七不约而同地同时看到了对方。
莲七没有在哭,她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坚毅清冷。
陆渐却没有了往日的羞涩胆怯,他思考了太多事情,导致他现在十分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由莲七先开口:
“我们聊聊天吧。”
莲七当先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示意陆渐坐到边上。
陆渐刚要坐过去,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竟微笑了一下。
只听他对莲七说:“我们坐到屋顶上去吧。”
两人均是习武良才,早在宿舍间腾挪了数千次,两人几次纵跃,脚尖不断借力,几乎同时来到了陆渐的屋顶上。
“坐吧。”陆渐坐到房檐上,一股熟悉的感觉涌进陆渐的心,他开始逐渐放松下来。
莲七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陆渐抬头看着月亮,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家在峦州的万陵,我从小就和爷爷在一起生活……”莲七缓缓地讲述着她的童年。莲七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母,一直是她和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爷爷是一个郎中,总是翻山越岭给不同的人看病。莲七就坐在爷爷的竹篓里,随着爷爷翻过千山万水……
“我长大后才慢慢知道,原来爷爷是个很厉害的人,有一次我们遇到劫匪,交出了所有财物,他们都不肯放过我们,爷爷被逼无奈,杀死了他们。我当时很小,只记得爷爷的身影在我眼前恍惚了几下,那些强盗就倒在了地上……”
陆渐有些惊讶地看向莲七,没想到莲七描述中“平凡的爷爷”,竟然是一个武林高手。
“我总是对爷爷说,‘教我武功吧爷爷’,爷爷却只推辞说他不会,不肯教我……”莲七渐渐停了下来,陆渐听出,她已经讲到了她被拐进死人寨的前夕。
见她不再说下去,陆渐突然想起自己刚进死人寨的时候,想调查的“死人寨地理位置”的问题,于是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来的死人寨?”
莲七终于红了眼眶:“我和爷爷上山采药,我贪玩想和爷爷捉迷藏,哪知道刚爬到树上,就被人打了一下,没了知觉……”莲七的失踪经历在这个年代并不特别,战乱年代,乱跑的孩子被抓走,是很痛心却很常见的事。
陆渐不再追问,莲七的故事讲完了。
莲七渐渐止住了哽咽,转过头问陆渐:“你呢?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陆渐的脑海中最先浮现出师父的脸,随后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你爹叫陆敬之,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杀手。”
但是这些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于是他说:
“我家在擎州外面的一个没名儿的山村,从小,我就开始去山里打猎……”这段经历是真实发生过的,陆渐不需要杜撰任何事,就完完整整地把自己和师父、自己和大山的一切讲给了莲七听,只隐去了韩奕和《斩龙的名字,用“师父”和“内功”这两个词代替。
莲七蹲坐在屋脊上,双手环抱着双腿,脸枕在膝盖上,膝盖顶得莲七的脸肉嘟嘟的。她听得很认真,毕竟一年中,她从未听人说过这么久的话。
“你竟徒手杀了豹子,好厉害啊。我虽没见过那野兽,但听传说没有武艺的人,见到它们只有被吃掉的份。”莲七听完陆渐的故事,感叹道。
陆渐没法详细解释《斩龙的关键作用,和那种生死时刻玄妙的状态,只是说自己当时运气好,豹子有伤云云。
两人的故事都讲完了,夜色下的屋顶,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今天从杀手师父那里回来,你为什么那么难过?”这次是陆渐先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莲七的情绪又显著低落了下来,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开口:
“师父跟我讲了一下,杀手要做的事。”莲七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我本来以为,杀手就是杀人的,男女杀手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告诉我,女杀手是不一样的,女杀手往往要装扮成不同身份的人……去接近目标,不惜……不惜一切代价。”
陆渐愣住了,他隐隐明白了这句话中潜藏着的意思。
深夜的风,有点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