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混沌,盘古一把利斧劈开天地。清者升为天,浊者沉为地,天地距离数万丈“”。
传说天非无涯,地非无际,天地有八极,极地绝巘多生怪柏,万丈悬泉飞漱其间,是为擎天神柱,攀之可上天庭。
斗转星移,造化神功,数万年来陆地上隆起数百座巍峨山脉,江河湖泊纵横汇聚,绿野荒原遍布其间。
鸿蒙初开,伏羲创世女娲造人,神族数量虽少但凭借其超凡的灵力掌控世间万物。虽然神族灵力超强,但由于他们体质殊异,古话道过慧易折,且神族在繁衍子嗣上极为困难,万年之后神族人丁寥寥,反倒是碌碌人族数量倍增。神族渐渐远离浊世凡尘飘颻九垓之上,人族却愈发熙熙攘攘数量众多遍布四海八荒,神族、人族鲜有来往。
但仍有一少部分神因各种原因不愿飞升天界,他们携了家眷世代居住在遥远的东海之上,在蓬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五座飘渺仙山上留下他们的神踪。他们自成一脉,万年过去无人亲眼得见他们的真容,渐渐的就连传闻也都湮灭在流逝的光阴中。
自从万万年前神魔大战中魔族惨败于神族后,魔族被神族拘禁在始空山万丈隐渊之下,万年不得消息。
数千年前,人族繁衍旺盛人口骤增,由于还未出现卓越的统治者得以一统天下,九州大陆大小部族陷于混战之中,各部族为了争疆扩土,谋权夺位,更有甚者为了抢夺妇女孩童绵延子嗣,日日征战不休。
忽忽又过千年,分崩离析的九州大陆暂时战乱平息。其中煜国位处地大物博的中原地带国力最为强盛,北方的游牧民族有戎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南楚姜国地域虽小但占据湖米之乡,西北多山脉高原,仪渠割据一方甚是彪悍,还有九黎,世代隐居十万大山之中,世间流传各种神秘传闻......
第一章少昊神府
一
日出东溟霞光漫天,沧海熔金波诡云谲,杳缈无边的金辉中倏地掠过一只体格硕大的黄鸟,它疾速飞行,时而腾飞冲天,时而俯翼低行,只是右翼始终紧缚身躯似是受了重创不能伸展,显然影响了飞行速度。黄鸟体后不远处奔袭着数道暗影,那些暗影如一团奔涌的墨云,速度竟是极快。忽然一道暗影冲出墨云,露出个黑紫的身形来,黑紫身影喋喋怪笑:“亏你妄称鸟尊,也不过如此,看今日你还能往哪里逃?速速受降吧!”
黄鸟不为所动,仍是凝神奔驰。
前方烟岚顿起,隐隐千峰争攒万壑凌厉,黄鸟振翅疾行踏水而过,瞬间冲抵山脊,又急速变幻身形紧贴山皋,想是要寻个山涧洞穴躲避追踪,无奈这山峰险峻不生草木,浑然一块巨岩雕成,哪里有什么沟壑洞穴。
那黑紫暗影步步紧逼速度也是不慢,他倏地扬手向天空中抛出一物。此物仅拳头大小却迎风暴长,须臾之间弹出一袭精光耀目的巨网,这巨网边缘处似缀有无数乌黑细巧的铃铛,铃铛彼此相击发出铿锵刺耳的撞击声,伴随着刺耳声浪的还有细密的钢刺,一时间铃声大作,纤芒如雨,黄鸟在那锵锵撞击声中躯体乱颤,乱了身形,便有数根纤芒刺入黄鸟体内,眼看那巨网就要缚住黄鸟尾翼,黄鸟仰天哀鸣,身躯骤然收缩如一只黄雀大小,群峰尽处山势渐缓,入眼处万顷葱郁茂密的高大乔木直插云霄,黄鸟使尽全身气力挣扎着、翻滚着一头扎入林中失去了踪迹。
墨云瞬间分出数道暗影,齐齐钻入林中。
万顷建木,苍郁千年。屈曲盘旋的虬枝间攀援着、纠缠着足有孩童手臂粗细的青藤,繁枝密叶间筛下的阳光本已稀疏黯淡,扭曲纠结的藤蔓蜿蜒倒伏,下面是厚厚淤积的腐叶,阵阵恶臭在眼底鼻尖氤氲弥漫......
显然在这样的地方搜寻一只拳头大的鸟儿难逾登天,不一会骂骂咧咧的数道暗影纷纷停下脚步。
“若不是魔尊下令抓活的,我早就射杀这厮回谷交差了!”一道暗影怨愤骂道。
“这厮潜入密林可就不易捕捉了!”另一个暗影阴森森道,那音调异常尖锐如同两面破锣的刮擦声一般。
“逃不了的!谪仙网上缀满了摄魂铃,摄魂铃射出的腐魔刺上都浸有腐齑散,这厮中了数根腐魔刺,用不了多久它的体内就会散发出独特的腐臭味,我们循着气味就能找到黄鸟,那时这只小小鸟儿可就毫无抵抗之力了。”黑紫暗影双拳紧握,捏的惨白的指节间发出喀喇喇的怪声。
喋喋的怪笑声在深杳的建木林中回荡,惊起无数黑衣蝙蝠扑棱棱伏翼昏飞。
建木林蓊郁茂密依山势起伏绵延不绝,向西数里却有一处断崖,因断崖与隔崖相望的山体之间仅隔四五丈远,遥望山体仿若刀削,较断崖低矮许多。如若不立于崖顶,是断然不能发现这处深涧,对面山体的。
暂时避开追击的黄鸟,此时藏身在断崖边的岩石缝隙里,他伤的很重,蜷缩的右翼渗出滴滴墨色血珠,他不住地颤栗,五脏六腑持续传来的钝痛感令他几尽窒息。
中毒了,黄鸟悲哀地想,意识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遭受重创,只是这一路那些个魔头穷追不舍,没容他半分喘息,哪有时间驱毒疗伤,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没命奔逃。
“逃!”什么时候起傲啸天地的鸟尊也与这个字沾上了关系?黄鸟紧闭双目疼的蜷作一团,红喙翕张,一缕墨黑沿着唇角顺着颈项蜿蜒流下。
山风送来阵阵喋喋怪笑声,斥骂声。黄鸟心中哀叹,天将亡我!它觑见崖底翻涌的烟岚,终于狠心翻滚,坠下悬崖。
黑紫暗影本已临近,听音辨位,率先扑下山崖,其余暗影紧随其后,齐齐扑向急遽下坠的黄鸟。
黑紫暗影再次抛出谪仙网,那网便如一尾巨蟒张开遍生利齿的大口顷刻便能噬灭黄鸟廋弱的身躯。忽然半空中黄鸟的躯体仿佛被吸入一团棉絮,随后似乎被一股巨力挤扁搓圆,渐渐竟缩成一枚雀卵大小消失不见了。
转瞬间,正俯冲崖底的暗影也似撞在无形的器物上,随着“锵,锵”的撞击声一股青蓝烟雾腾腾而起,一道刺目强光直冲天际,数道暗影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如裂石一般崩向四方。
“不好!”黑紫暗影在半空中趔趄翻滚勉强稳住身形,他骇然道:“这里被人设置了强大的法阵!”
他的双目爆出森森绿光,咬牙切齿道:“难道这里是数万年前隐逸的少昊神府?”
其余暗影方伫立半空,数道惊恐讶异的目光聚向黑紫暗影。
“少昊神府?”
黑紫暗影霍霍磨牙,愤懑道:“速速撤回,禀告魔尊。”
二
午后的阳光铺撒在鳞次栉比的屋宇上,白墙黛瓦的书院里,五六个少年围坐在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侧。一个白衣少年展袖伏在桌上,下巴埋在双臂间,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老者;两个豆蔻少女端坐在石椅上,双手或握拳或搭放在膝头专注倾听;一个发束葛巾,身着绩麻短衣,脚踏鹿皮靴的健壮少年干脆头枕双臂,脚蹬藤蔓仰卧在一株大叶榕下......
纵使听众姿态迥异,那老者却低垂眉眼视若不见,口若悬河自顾自说故事。
老者口齿清晰语速颇快:“那时天上十日皆出,天地炙烤,河流干涸,天帝派擅长射箭的羿下界除灾。羿取弓搭箭,黑铁长箭破空而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金乌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只见羿一箭快似一箭,箭无虚发,倏忽刹那间九只金乌坠落身亡......”
“夫子、夫子,太阳的兄弟们都被射死了?他该多伤心啊!?”
“三足金乌是母神羲和之子,我族也是羲和部落的后裔,扶桑切记!要尊一声三足金乌的!”夫子右手握拳一边用食指关节处大力叩击青石桌面,一边面容沉肃斥道。
“那乌鸦哪有传说中的神武不凡!”仰卧望天的少年微微侧身两眼一翻轻蔑地哼道。
“曼沙!你,你休要胡言!”夫子气的呼哧直喘怒斥道。他微屈五指便要捋胡须,蓦然记起上月不知哪个捣蛋鬼在他的旱烟袋里撒了点硫磺,他点烟时便燃到了须髯,还差点烫伤下巴。他只能重重挠过胡茬,狠狠瞪向曼沙,心里暗暗认定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弟子就是那个始作俑者,这么想着,他更是气的浑身颤抖。
曼沙满不在乎地回望天空,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物件深深地吸引住他。看见他这样,夫子腾地起身,抓住戒尺,气势汹汹地向曼沙逼来。
“曼沙所言不无道理,三足金乌若是英勇神武又怎会被后羿射杀?”伏在桌上的白衣少年乌黑深邃的眼瞳里闪现出嘲弄的笑意。
他嬉笑道:“那些都是上古传说喽,如今咱们少昊部与空桑山上的那些个自称羲和部嫡亲后裔的族人们哪还有来往?都生疏冷淡的很!他们是全然忘记我们少昊部曾在他们最危难之际献出了族中圣器幻月宝鉴。可是,圣器居然在羲和部失窃了!若不是鸟尊再三向祖父发誓说他会亲自寻找圣器,亲自奉还少昊部,那时两族非得征战一场不可!”
白衣少年许是说到愤慨激昂处,周围几个少年纷纷捋袖附和。
他自得一笑又道:“上古时期少昊部与羲和部沾亲带故,现在的羲和部可没谁认同咱们少昊部的亲眷身份。三足金乌是母神羲和之子,他更是从未踏足少昊部,恐怕连少昊部这个名字也未曾听说过。那三足金乌若是英勇神武还怕什么后羿?”
他环顾四周,扫过夫子气得紧握戒尺,青筋爆出的双手,呵呵一笑道:“曼沙直言不讳,夫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他置气了。”
插话的白衣少年名唤桑柯,是少昊部族长之子,也是夫子的得意门生。那夫子见他出面说情,也知道他与曼沙平日关系甚好,只能悻悻然将提举的戒尺缩进衣袖,黑着脸斥了句:“气煞老夫也!”
日过中天,大家都有些疲懒,眼见着夫子回到桌案前坐下,怒气渐消,遂也就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只有扶桑还是蹙眉不语,点漆如墨玉般的眼眸里流露出悲悯与哀伤。
日影西斜,夫子眯瞪着三角眼,盯着院角的铜漏壶辨出时辰,徐徐说道:“下学吧。”
众人收拾书册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书院。
晕红的夕阳温柔地注视着安宁静谧的小城,家家都在生火烧饭,不知谁家的主妇正呼喝家里汉子切菜添柴,嘹亮的语声夹杂着爽朗的笑声回响在小城各个角落里。袅袅炊烟便也快活的摇曳着腰肢,舒展着双臂拥抱夕阳,落日余晖勾勒出她绯红的笑颜,一切都显得温暖而美好。
扶桑默立在桑措湖边,她的影子被夕阳余晖投射在湖面上,与粼粼波光重叠在一起。
忽然一颗石子掠过水面,水面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水波纹漾开了暗黑的影子,扶桑的心莫名的一抽。
她没有回头,只低声嗔道:“出来吧,曼沙。”
曼沙从岸边柳林的万千垂绦中走出来,他挑了挑墨黑的眉,此时凉薄的唇微微上扬,露出些许不屑。待他行到湖边,矮身懒洋洋坐在地上,才扬声问道:“不开心?因为夫子又斥责你了?”
“不是。”扶桑摇摇头嘟囔道,低头瞥见岸边圆圆的鹅卵石,便也弯腰捡拾两块抡臂抛到湖心深处,鹅卵石急遽入水发出噗、噗的响声,远处水面惊起一群雪白的鸥鹭扑腾腾展翅冲向蓝天。
“那又为什么?”曼沙嘴里衔着一片柳叶一边咀嚼一边疑惑地问。
“我想离开。”扶桑垂下头口唇翕动。
“啊?”曼沙仰头仔细打量扶桑,不解地问:“年初爷爷不是带你出山采药了吗?”
“大山外还是高耸入云的大山,大山边缘还有先祖们布下的结界,结界外是遥缈无际的大海......”扶桑似在喃喃自语。
“啊?”曼沙语音一沉,狐疑地问:“你想离开部族?”
“少昊部除了族中的长老,族长离开过大山,其他人从未离开过。”曼沙眉峰攒聚缓缓道。
扶桑叹气道:“可是我亲爱的阿爸阿妈,他们在十年前离开部族,至今不曾归来。”
“崇山峻岭之外水远山遥,那里又是怎样的?为什么阿爸阿妈这些年不回来看我,我都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