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天气正好,草长莺飞,柳垂堤岸。若是那富贵家的公子小姐,自当踏春游玩,赏花嗟叹;若是那农家,自是春耕生产,翻地播种的好时节。
城东刘家庄的刘富贵今日在自家院子里团团转,未入初夏,脑门子上就起了一层汗。没啥,就是他婆娘在生儿子,在屋子里“啊啊”直叫,什么“杀千刀的”浑话不停往外冒。大女儿站在外头一脸木然,手里抱着约莫两岁的七妮儿,等她娘生儿子。
抬头看,家徒四壁,有七仙女?呵呵,用他爹的话是讨债鬼,他娘的话是赔钱货,每次她娘骂完她们就抱着她们哭。
从大女儿叫领娣儿,到大领娣儿,直至七妮儿叫领娣儿,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七领娣儿。
其实说是七个姑娘除了老大,都从生下来就被许了人家,换些铜钱东西,不出岔子,大点儿就到人家家里做童养媳,从此不闻不问,买卖随人。现在家里就剩大妮儿当劳力,耽搁在家,七妮儿还要等个几年才送出去。
“别喊了,都生七个了,还这么不知事儿!作死呦~”
过了一会儿子,里面叫骂声落了下来,不听他家婆娘喊了,刘富贵紧紧攥着门梆子,眉心拧了个大疙瘩,没两刻钟就听见接生婆子喊起来:
“生了!生了!”里屋的张婆子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这一村子的小孩儿大都是她接生的。
他爹一听,面上生喜,抬脚就要往屋里闯,还没迈门槛儿就顿了脚,声音低窃,问:“男孩儿?”
老婆子慌里慌张收拾了下,就从里向外走,“嗳哟!”
一出门槛就差点把脚崴了,心里直泛嘀咕,“这肯定是被影响了,那闺女真是个小妖精!他家都几个闺女了,这个闺女还是……这一家子上辈子肯定没积德,他奶奶都懒得再来给这婆娘接生了。”
听见问话,不耐烦道,“姑娘,姑娘!”
他爹顿时面容沮丧,这生不出儿子都成了他的心病,村里的人,他爹妈……唉呀——
五大三粗的汉子做尽憋屈又恼火,堵在门口,喜钱瓜果在衣袖子里都不想拿了。
那老婆子也不想拿那仨瓜俩枣的,推开那汉子就往外跑,这还心虚,怕那汉子见了孩子让她倒大霉呢!这不都没抱出来嘛!赶紧走!
刘福贵这时心里纠结沮丧,见人走了也没多想,就坐在院子的大青石头上,撕扯着手里的草叶子,没再急着进去。
大妮儿犹豫了下,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手捏着身上的旧衣服,村里的女人都这样过的。她把妹子放筐子里,往屋里瞄了一眼,背到肩上,去烧水做饭去了。
话说那婆子跑什么?嗐,是个姑娘也就算了,两双小耳上面尖尖,面上还有一朵暗红桃花记,就在眼下,这可是狐狸精的转世,他们祖上代代传的祖训呢,家里倒霉倒八辈子有这么个,男的轻的也逃不了村里族里的祠堂。这女人就可怜,沉塘跑不了了。
想当年村子里来了个狐狸精,祸害了先祖一村子人,此后代代忌讳那眼下桃花记忽隐忽现的,而且那八姑娘出生咧嘴就笑,根本不哭呦!那眼里好像还青雾缭绕,迷惑人呦……吓死她老婆子喽!
这灾星可不能祸祸到她这老实的接生婆子。快走快走!
两日后傍明,村外山下三日溪旁,一个干枯麻杆瘦的女人,遮遮掩掩,在河边犹豫半晌,解开衣服,把盆子的孩子抱出来喂奶,孩子身上是破破烂烂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可那娃子怎么都不张嘴。
“张嘴吃啊,吃啊……”怎么都塞进去,那女人张张嘴,呜呜咽咽哭起来:“娃儿,娘没本事护住你……这世道女人艰难……就能活下去……活下去,知道吗?不能被他们看见……”
把孩子卷住放进木盆狠心一推,呆愣愣坐在岸边,泪扑簌簌往下落。不一会儿又是捞,要往河里扑去,半身趴在土岸上,半身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