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映雪,使夜行之人得以隐匿。离开王庭地界之后,他见周围无人,便敛起几捧雪,扑在脸上,将眉黛粉饰抹了个干净。
月亮落在吉布长河里,河水没有结冰。
河边的大石堆足有五人高,是漠北最大的祈福之地。大石堆旁还错落着成百上千个高矮不一的小石堆,围绕大石堆而磊,组成一圈又一圈象征轮回的圆形。
刘璟放慢脚步,脸上冰冷,胸中却澎湃不已。
他仔细迈过一个个小石堆,又绕过了正中间的大石堆,终于看到那个在梦中都再熟悉不过的单薄身影。
恕儿为在雪中夜行,特意披了一身白狐裘。她以白纱遮去乌发,就连发钗也换做了一支极细的齐白玉钗。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身,睁开眼睛看向来者方向,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刘璟早已听闻她患了眼疾,生怕吓到她,于是还未走近,便轻声道:“恕儿,我来迟了。”
恕儿站在原地,并不迎接,也不退拒,似是冰雕雪塑。
刘璟走到她面前,借着月华端详着她漆黑的眸子。
恕儿的目光一直落在刘璟的肩头。她的声音冰冷疏离:“此生不复相见,你来这里做什么?自投罗网么?楚国人,戎族人,包括我,哪个不想杀你?”
话音未落,恕儿已猛然被刘璟紧紧拥入怀中。
感受着宽阔胸膛的起伏,她听到刘璟的声音没有携着漠北的风声,而是伴着近在耳边的心跳声:“杀就杀吧,反正我临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
恕儿推开刘璟:“你杀刘瑢时,没有想过见我一面吗?你杀林璎时,也没有想过见我一面吗?”
刘璟道:“我从未下令让任何人去伤林璎。那种情况下,杀林璎便是给了楚国千载难逢的出兵伐宋之由,也会让楚国万众一心,不仅要伐宋,还会立志灭宋。这样愚蠢的事,我会做么?更何况,真要杀林璎,难道需要我亲自出马吗?还将你搅进来?刘瑢是他自己跳崖的,当初他若再坚持片刻,不逞英雄,等他义父一到,我压根就杀不了他们二人。”
恕儿向后退了一步。
刘璟握起恕儿冰冷的双手,放低了声音:“然而这些,只是托词罢了。他们,终究是因我而死。你恨我、怨我、不理我,都是理所当然。我给你的那些书信,你大概全都没有看。所以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亲口告诉你一些事情。”
恕儿抽回手,冷笑道:“宋王殿下,你是不是终于良心不安,夜不能寐,所以非要找个人宣泄一番,才能不怕鬼敲门?你若要道歉,请去临江城外的楚惠王墓前磕七个头。你若要求死,请从绝世峰顶的齐王墓、卫王墓旁跳下去。”
“恕儿……我早已不是宋王。”
“哦?难道楚王这么快就攻下玉都了?”
“宋境瘟疫未绝,楚军尚未继续攻宋。如今没有宋王,是因为,九州再无宋国。我已禅位于赵王。”刘璟轻笑:“你既说赵王才是你父亲,那么你做过宋国公主、楚国公主,如今,又可以做个赵国公主了。”
恕儿一愣:“什么?”
刘璟又是一笑:“没想到,我这一介无家可归、无名无姓的草民,竟然能有幸与三国公主交情匪浅!”
刘璟见恕儿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又轻快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染霞不染霜那样不切实际的人。我只是想亲手灭掉宋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