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复生的亡灵,越是强大且拥有智慧,就越是被生前的记忆所困扰。
有什么事情是让人从生到死都念念不忘的呢?
钱。
如果世上从来没有黄金,想必人人都愿意成为英雄。埋葬死者的时候,很多人会留下一枚钱币,祈愿死后不必为金钱困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对大部分男人而言,初恋是一个难以逃避的劫数。阿图尔记得在教会时,某个垂死的病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呜咽地哭着,以为接受他的不是死神而是当初某个他始终没有去面对的人。
信仰。
人们总寄希望于某些东西可以带领他们,超越世俗的烦恼。相信自己只要日复一日地虔诚下去,就可以免除未来可能存在的苦难,免于关节酸痛和内心迷茫。然而被复生就说明,一切许诺都没有兑现。
但这位镇界骑士显然没有这些苦闷的情绪。
此刻漫步时,他的靴子踩着林间的腐殖沙沙作响,即使耳朵已经难以分辨周围的声音,但魔力的感知让他异常的轻松。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记得那遍地的尸体,数不尽的敌人,还有早已绝望追随者们。
他依旧在奋力战斗,以一个凡人的躯体与虚境中的盟友并肩作战,敌人如同被风暴摧垮的芦苇一样倒下。
直到那把由火焰与魔力凝聚的长剑出现。
他沉默地死去,就和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一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战士只是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意识消散前的那一刻,他很想称赞敌人的技艺,然而来不及开口,胸腔已被火焰烧为灰烬。
流水声让他身上的虚幻的灼烧感减轻了很多。
平静。
这是他此刻最大的感受。
未曾安歇的亡魂游荡于此,数度为地脉所唤醒。
他很欣慰,记忆得以从黑暗中暂时摆脱。
数不清的盗墓者已经倒在了他的利剑之下,无论那些宵小之辈是生是死。
在某棵尚且没有他长得高的树旁,镇界骑士在此站立,看着那棵树上生发新芽。
许久之后,他多年与虚境打交道培养的敏锐感官察觉到了一丝波动。
于是他大步地朝那个方向跑去。
……
巨剑卷起狂风,魔力发散形成防护,让法术消弭于无形。
眼前的战斗中,攻防交替异常地紧密,夺灵者被那可怖的力量压制得只有招架的余力。
虚境的气息在此地弥漫。
降灵意味着重大的负荷,将虚境的力量通过某种载体引导至现实,这是违背世界规律的狂妄之举,但只要可以从中获得力量,那就永远有人愿意这样做。
拉泽尔身受重创,在虚境中的恢复也极为缓慢,因祸得福的是,这恰好和他的缔约人的实力相匹配,提供帮助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镇界骑士没有继续追击翻滚逃脱的阿图尔,而是撤步后退。
他的左手抚着剑身,某种常用的施法动作。
“他在做什么?”
迷惑不解的阿图尔询问着搭档。
“降灵。倒霉的家伙,他没有意识到虚境的契约已经结束了。”
这白白让出的先机给了阿图尔抢攻的机会。
敌强我弱,哪怕是阿图尔凭借降灵,他只不过是把攻击的威力提升到了同一水平而已。
对付这样的敌人,把握住自己灵活的优势才是最重要的。
长剑被棱形盾牌挡住,然后夺灵者在对手挥动巨剑之前跳向侧翼,趁着镇界骑士措手不及之际,在铠甲上划出一道伤口。
这是战斗开始以来,镇界骑士受到的第一次实质性创伤,若是活人并不会觉得伤势太严重,但对于这些吸收了外界魔力而复生的人来说,这是个巨大的伤害。
魔力从那里泄露出去,周身的气势顿时减弱,那无可匹敌的压迫力已然消失不见。
紧接着,卡琳的法术和克里斯蒂的弹丸先后到达,艾拉拿出那块水晶,开始元素共鸣。
“现在,战斗真的开始了。”拉泽尔提醒着搭档。
镇界骑士看了一眼自己腰腹的伤口。
一旦受伤,那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意味着迅速的死亡。也许只要几小时,也许能拖上一两天,但魔力一点点地消散对他来说是屈辱的死法。
逃跑,然后一点一点地感知自己的虚弱,然后无力地死去,这是战士的屈辱。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选择。
在死亡之前,最后一次挥舞自己的巨剑。短暂的时间里,镇界骑士会发挥出复生后的全力。
“了结他吧。”拉泽尔对缔约人说道。
镇界骑士扔下了盾牌,那面黯淡的棱形盾牌失去了魔力的支持后瞬间锈蚀,蜷缩。他双手握住巨剑,无视了纷飞而来的远程火力。
两把武器碰撞,魔力之间相互渗透,发出了近似于水滴落在滚烫的石头上的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