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子蹊候于隔间,听至此时,心中已然明了,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他缓缓起身,轻弹衣袖,从容步出。
萧晟听到脚步声,抬眸望去,一瞬间竟有些恍惚,这般舒朗清阔的男子他也曾见过,那人生就一副温柔面孔,平素喜笑,微笑时恰如三月暖风,一瞬间便可使冰雪消融。
萧晟轻咳一声,示意谭子蹊坐下回话,“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当真人如其名。”
谭子蹊淡淡道:“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只居其位,自得众星拱之,他如此,你亦如此,旁人费尽心思才得之物你们生来便有,当真不公平。”
谭子蹊闻言,眼里瞬间结了一层冰,周身气质大变,冷冷望向萧晟,“待人以德,北辰才得众星拱卫,御下以厚,桃李方能下自成蹊,北辰何辜?桃李何辜?不过怀璧其罪,图惹觊觎罢了。”
萧晟惨然一笑,神情凄楚,“朕这些年为社稷宵衣旰食,却不得一刻安睡,废太子每夜都会来找朕,他掐着朕的脖子让朕还他‘母后’、还他‘宛妹’、还他‘晏儿’,正是你这副神情,可朕又何尝愿做窃璧之贼,这一切不过命运使然,逆流之中,人如蝼蚁,朕之所为也逃不开迫不得已四字。”
“那年朕去五溪村访谭卓,无意间遇到你,只一眼就知你是废太子遗孤萧晏,你们眉眼间的神态太像了……”
“这些年……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谭子蹊冷笑,“如皇上所愿,寿数无多。”
萧晟一脸灰败,“那些毒药灌下去,你能活到如今想来不易,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虚弱却又持续不断,萧晟挣扎道:“朕想要弥补,弥补废太子,也弥补你,朕力排众议拜你为太傅,予你高官厚禄,就是希望废太子在九泉之下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谭子蹊不屑道:“我不是萧凌,这些半真半假的话就不必说了,徒惹人发笑!杀萧晏一人容易,尽诛父亲旧部却难,你不过以我为质,辖制这些人罢了,何必惺惺作态。”
萧晟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废太子旧人虽然行踪隐匿,花些功夫总还是能铲除的,非朕不能为,只是不愿为,朕当年错杀废太子已是一生之憾,实在不忍对其旧部赶尽杀绝。”
谭子蹊扭过头去,不愿看床上那人伪饰。
“如果没有那一场天花,他还是那个众口交赞仁义无双的太子,而朕也可以继续做那个躲在太子哥哥背后的无知幼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神武二年冬天,永宁城天花肆虐,朕生母不幸染疾,寝宫众人皆被禁足,没有御医,没有汤药,空气里遍布发霉的恶臭味,每一天都有宫人倒下然后被草草抬走,后来就只剩下母妃和朕。朕曾经拼了命逃离寝宫去求皇后,天真的以为就算皇后不管母妃,萧珏也绝不会见死不救,可朕在皇后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萧珏却拒而不见。那天的雪下得真大,直漫到朕腰上,后来朕实在撑不住晕了过去,再醒来却又回到了寝宫,雪地里的一日一夜仿佛一场梦,就像萧珏曾经的温柔笑容一般不真实。后来,母妃死了,尸骨无存,若不是朕命大只怕也活不到今日,自那时起,朕就发誓再也不要过那种任人欺凌的日子,那些害过朕的人,朕一个也不会放过,包括萧珏。他虽然惊才绝艳却太过重情,朕不过略施手腕就夺走了他的一切,看着他从天之骄子慢慢变成众人嫌恶的废太子,最终不明不白死去,只觉长处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