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让乐施候在门口,自己上前拍门,过了些时候门才开,倒还是从前的小厮,很爽利便放清寒进去了。
这里仍是记忆里的样子,极尽造化钟灵,不施半点斧凿,池馆水榭处恰闻流泉拨清韵,亭台楼阁间又聆古槐弄清风。
清寒深吸一口气,积压心头的繁复情绪顿时便洗去一些,灵台也清明不少,只这淡淡草木气息中夹杂的一丝药香令清寒心中惴惴,忙向谭子蹊卧房行去。卧房在后院,隐于一片竹林,进得里间,只见谭子蹊披了一件外裳,半卧于榻上,正执着一本书细看,一旁汤药早已没了热气。
“先生如此不爱惜身子可如何使得?”
一语惊醒书中人,谭子蹊抬眸,眼底满含喜悦,整个人顿如一块清润的暖玉,流彩四溢。
清寒假意不理他,只唤来小童端了药去热,又静坐于床边矮凳上,皱眉直直盯着床上之人。
谭子蹊浅笑,伸手拍了拍清寒脑袋,这样的亲昵自娘亲走后清寒便再未感受过,骤然之间便红了眼眶。
“先生莫笑,学生只是……只是……”
清寒‘只是’了半天,下文没憋出来,语调却已哽咽的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终于忍不住趴在床边放声哭起来。
谭子蹊缓缓拍着清寒后背,温柔道:“这些时日辛苦了,哭吧,哭出来便好了,不怕,臣在。”
清寒狠狠哭了一阵,又抬起小花猫似的脸,抽抽搭搭的絮叨起来。
“先生……我……我想娘亲……想阿宇……想凌哥哥……辜负……辜负了父皇教诲……国事也……也被我搞得一团糟……我好差劲……没用……没用……”
少女断断续续诉说着压在心底的诸般委屈,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帝国长公主已经在众多期望的目光中强撑了许久,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不容一丝放松,可是她累,越来越累,她感觉路已经走尽了,可是她不能放弃,不能逃避,一身肩万命,退一步便骨积如山。于是她只能来这里,只敢在这个人面前哭一哭,还好有这一处安宁,还好有他。
昏昏沉沉间甜甜入梦,梦里一片暖洋洋的光包裹着她,温暖又安适,明月照进窗棂,小心翼翼将月光洒在少女带着笑容的睡颜上和男子一直缓慢而轻柔安抚的手掌上,生怕惊了一屋宁静。
清寒醒时已至深夜,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打量四周,见谭子蹊一脸笑意望着她,忆起前情来,脸颊不由羞红。
这当口,只见小童端了药在门外探头探脑,原是谭子蹊瞧着清寒睡得香甜,一时不忍打扰,便不让人进屋,这小童既担心主人身体又不敢违背主人意愿,只得隔一会便端了药碗来一趟,好在这会儿睡着的人已醒,便进了屋。
清寒见状暗骂自己贪睡误了先生吃药,连忙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细细吹凉些方递给谭先生,又一脸担忧道:“刚自院中走来,只觉药香悠悠,淡而不散,可想先生之病时日久远,不知先生患了何病,学生从前竟不知。”
谭子蹊皱眉喝完,不甚在意道:“胎里弱症,一年总要发作几次,”说着又不由笑起来,“公主可还记得,那时甫一见面便数落臣师德有损之事?”
清寒忆起童年的莽撞无礼,顿时大窘。
“倒也怨不得公主,只因臣自来体弱,当年求学之时,谭卓老先生便不忍以规矩约束,养成散漫自在的性子,让公主见笑了。”
谭子蹊看着清寒低着头耳尖通红的窘迫模样,心底泛起一汪柔情,浅浅而笑。
清寒经了这半日放纵,终于缓过劲来,又虑及险象环生的局势,便有心向谭先生求教,于是敛了神色,将近日朝局细细道来,只见谭子蹊闻之神色竟丝毫未变,忍不住道:“先生可是另有破局良策?”
“正是淮相之言。”
清寒闪着亮光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果然还是这样,还是只能这样……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公主四岁就能诵了,如今还参不透吗?以身祭社稷方为明君之道。”
清寒重重咬住嘴唇,沉默许久,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