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切建立在好不容易梳理出的自洽性上的希望与愿景,皆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怪雪而支离破碎。
高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在挫折面前轻言放弃,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迎难而上。
十三万西路军能顺利而高效地移师小平原,高忠在其中起到仅次于毛伯温的重要作用,将事态从濒临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个人独自面对难题时,会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也会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多个人共同面对难题时,会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也会龃龉不合,各执一词。
心态再积极,意愿再强烈,都无法避免这些情况的出现。
毛、高二人就回调五万人马拱卫京城一事,产生了分歧。
明明毛伯温的说辞,思路逻辑松散,漏洞百出,可他就是想不出有力的反驳,更想不到切实可行的举措,感觉就像是双眼被遮上了一层纱布,能看见,却看不清。
一直以来,二人的相处都非常融洽,各自表现出的诚意均十分充足,尽管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有时候适度的小算盘,反而更加真实,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减轻相互间的猜忌。所以哪怕毛伯温的逻辑松散,漏洞百出,高忠仍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权当是事情太棘手,毛伯温无法想出万全之策也在情理之中。至于看见却看不清的问题,则归结于自身对兵事不精,缺乏天生的敏锐。
所以经过一场并不缜密、和谐的谈话,达成了共识,签发了需要二人共同签署才合法有效的调兵指令。
当高忠还沉浸在如何向毛伯温施加压力,让毛伯温使出十二分力时,不想仅仅过了几个时辰,毛伯温竟亲手推翻了自己刚刚还在坚定坚持的主张。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毛伯温的新想法,是他的老主张。
一股阴谋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击溃了二人间稳定但不深厚的信任,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勾心斗角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常年浸淫其中,个中套路技巧了然于胸,是融入血液里的东西。
毛伯温存有大量隐瞒已是明摆着的事情,甚至可能挖下了一个大坑。
若换作他人,极可能会当场撕破脸,但高忠不是一般的他人,凭借多年的争斗经验和精心锤炼的涵养功夫,恼火却不失理智。面对毛伯温棉花式地回应,他用怒气掩饰冷静,厉声质问道:“经略大人!几个时辰前,你还坚定不移地反对咱家提出的从东路调兵,那叫一个振振有词呐,把咱家是批得一文不值!说什么鞑子在东路有后手;说什么东路军一撤,等同拱手送给了鞑子一条坦途;还说什么不管鞑子有没有攻城狠招,只要他们到不了城下,再狠的招都用不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理由!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想法就变了!经略大人,你是戏子么?你是孩儿么?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变就变!”
毛伯温面色骤变,他是成名已久、能文善武的儒人禄仕,是当世最体面的一小撮人,被当面指责为“戏子”、“孩儿”,对他来说甚至比破口大骂脏话还要刺耳。
然而,面对不堪入耳的讥讽,他仅仅是变了变脸色,并无针锋相对之意。
因为他知道高忠真正气愤的原因是什么。
抽调一部分兵力回防京师是他和高忠都认同的做法。
由西路调兵回防京师,是他先前所坚持的。
由东路调兵回防京师,是高忠先前所主张的。
他说服了高忠。
由东路调兵援助西路,是他现在的提议。
绕了一圈,多费了诸多手脚,却近乎是高忠的老主张。
所以高忠十分合理的动气了,不动气才不合理,换谁都会动气,高忠的气动得还算客气。
但是,这并不是高忠动气的真正原因,他只是顺势动了回合理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