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他们付没付钱,不重要了,我替他们付了。”一位十来岁的少年突然出现,向面摊老板的手里扔了十文铜钱,微微一笑,春风满面。
“二位,莫要再纠缠下去了,他是这京都里有名的欺负外乡人的商贩,就此作罢吧,莫要因为这种人而白白坏了好心情,这京都里的风景,不止在此一处。”少年虽然面庞稚嫩,说起话来却颇有成年人的味道。
“唉,哥哥,我说你也太小气了吧,居然就给人家十文钱?”一个八九岁的姑娘跟在后边,说话的语气似是对少年的行为十分不可思议。
“两碗面就是十文钱啊,他已经收了两份了,还想贪多少便宜啊?”少年径直向集市深处走去,挺直的身板在墨迟和白凝的眼中竟有些熟悉。
随着少年少女的身形走远,乒乓一声脆响才开始萦绕在白凝的耳畔,她上前一步捡起少年掉落的玉佩,觉得十分熟悉,可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它。
“这是什么?”墨迟见妻子迟迟盯着一块玉佩看,便跟了过来,他一看到那块质地圆润的玉佩,便脱口而出。
“这不是和你腰间的玉佩一样吗?”此话一出,白凝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这是当年她赠给好友苏湄的月牙形玉佩,世间独有,只此一块。
“快去找他!”白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拔起腿便向前跑去,企图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方才那位少年的踪迹,可是,人潮熙攘,要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然而,墨迟却没有追随妻子的脚步,他想起了方才的一个场景,那便是,在那位少年扔给了那个面摊老板十文钱之后,他非但没有继续找茬,反而是点头哈腰,嘴里说着原来是苏公子的贵客,把那少年的十文钱又当众归还给了他和白凝。
于是,他又回到了方才的面摊,面摊老板见到墨迟回来,态度和开始的时候大相径庭,只见他努力堆起笑容,走上前去迎合着墨迟:“这位公子,您还有什么事吗,夫人去哪里了?”
“我要问你一件事情,如若答得好,那十文钱的事情我便不追究了。”墨迟虽是如是说着,可手依旧放在玉晴剑上,丝毫不肯挪动一丁点儿位置。
“当然当然,公子您有什么话,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面摊老板点头哈腰,说话还有些颤抖,生怕墨迟一个不小心,便让他身首异处。
“我问你,方才的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墨迟看着白凝和少年远去的方向,妻子如芝麻大小的身影却一直在他的眼中,片刻不离,这世间最深的爱意,莫过于,将心爱之人放在眼中,视线所及了吧。
“这——小的不认识。”面摊老板吞吞吐吐,可是墨迟步步逼近的杀意,让他不寒而栗。
“不不——确切地来说,是小的认识苏公子,而苏公子不认识小的罢了。”面摊老板及时改口,墨迟才停住了脚步。
“此话怎讲?”墨迟眯起眼睛,等着他回答。
“这苏公子,是这一带富商苏家的养子,他后面的那位姑娘,是苏家亲生的女儿,他们二人感情特别好,他俩的感情有时甚至比别人家亲生的兄妹都要让人羡慕呢!”面摊老板谈起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内容,作为路边的商贾,这点他还是十分在行的。
“苏家?在哪里?”
“公子,这就不合适了吧?”面摊老板嘴上说着拒绝,手上却在搞些小动作。
“拿去!”墨迟向他的手里扔了一锭银子。
“哎,好好好,苏家就在从这条街绕过去,然后穿过——”面摊老板声行并茂地给墨迟描述了苏家的位置,他临走时还不忘恋恋不舍地目送他远去。
“阿凝,别找了。人这么多,你还真的认为自己是火眼金睛啊!”墨迟一把搂住妻子的脖子,在她耳边亲昵地说。
“怎么,难道你认为你是火眼金睛,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白凝狠狠地拧了一把墨迟的耳朵,面无表情地说。
“好了,我错了,娘子,我虽不是火眼金睛,可我确实还知道他在哪里。”墨迟一边拉起妻子的手腕,一边向人潮稀疏的地方走去。
“那你说——他在哪里?”
“在家里。”
“停停停,好歹给我留点面子,我没骗你,真的!”
就这样打打闹闹着,二人来到了京都的十大富商之一——苏家,苏府的门前。
“二位,找谁啊?”管家看见来人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而且双双佩着剑,并不像是老爷夫人平日里交往的人。
“我们来归还苏少爷遗落的玉佩。”墨迟的手举起一块玉佩,上面分明地刻着“苏湄”二字,清晰,有力。
“二位请等上一会儿,我马上就去禀报老爷和夫人。”管家长得慈眉善目,温和地对这两个陌生人说着。
过了片刻,大门被打开,他们苦苦寻觅的少年出现在了眼前,温柔一笑,作出“请”的手势。
“苏公子,此番前来,是借着归还这块玉佩的缘故,同时有些事情想要问清楚苏公子。”白凝走上前去,跟上少年的步伐,对他说。
“我知晓了,有事进屋再说,二位不会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吗吧?”少你看着白凝焦急的样子,微微颔首,将他们请进了一件房间中,进屋前碰到一个身着彩色罗裙的女孩儿,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便吩咐女孩向别的地方玩去。
“那倒不是,既然来到这里,一切就随公子定夺。”墨迟进了房间,发现墙上挂着一柄本不该出现在普通富商家里的剑,心中微微起疑。
那少年似是看出了墨迟的心思,取下那把名为“飞霜”的剑,伸手递给了墨迟。
“飞霜,是个好名字,小公子看来是有高人指导,方才我们夫妇二人在集市上追随你的踪迹,却发现你不仅是走得快,而且能够快到在千百人中隐没身形,此等身手,实在是非凡啊。”墨迟忽而想通了方才为何白凝追赶不上他,不是因为人多,而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过奖。”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嘴上却说着十分十分客气的词。
“这块玉佩是小公子你遗落在那面摊前的,我们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走得很远了。”白凝拿出那块月牙形玉佩,白中透着浅绿的光泽,晶莹圆润。
“如此,便多谢哥哥嫂嫂了。”少年急忙用双手去捧过玉佩,,可见这块玉佩对他而言,有着多么不同寻常的意义。
可是,在少年的双手还没有触碰到那块玉佩时,白凝去将玉佩高高举起,越过了少年的头顶。
“嫂嫂这是何意?”少年声音里隐含了怒意,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方才的喜悦之情一点一点消失在扬起的嘴角。
“小兄弟请恕我无礼,只是,这块玉佩我认得出来,是我送给挚友苏湄的,和我的这块成对,世间仅此两块,我绝不会认错,我想知道这块玉佩是怎么到了小兄弟你的手里的。”白凝慢慢地把玉佩放了下来,拿在手心,同时把腰上的玉佩解了下来,两块玉佩拼在一起,天衣无缝。
“这——”小少年有些惊诧,半晌,竟跪地向白凝行礼,惊得她连忙扶起他来。
“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白凝看着少年突然严肃的神情,有些不解。
“嫂嫂莫要推辞,请受我一拜!”少年的眼神坚定,看着白凝,那是山河崩塌也不会撼动的眼神。
白凝知道阻拦也没有用,只好堪堪站着让少年磕了头,他再站起时,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再与他说话了。
“二位不要误会,这块玉佩,是苏姐姐送给我的。”少年似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往,彼时,他还是一个陷在泥沼中的小叫花子。
“是——苏湄吗?”白凝颤抖着开口,自从她知道苍山一战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寻到耆芜山名徒苏湄的踪迹了。
“是。”少年睁大了雪亮雪亮的眼睛,望着白凝说。
“那——”白凝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苏湄的下落,可是在她还没有问出来之前,少年便开口了。
“确切地说,苏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去青澜城游历时,见到了在街上乞讨求生的我,她把我带回了京都,后来,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她教我习字读书,教我武功,可是,后来有一天晚上,我们的小院里忽然来了许多人,那些人黑压压的一片,虽然我没听到他们在交谈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是要苏姐姐去做一件事情,而且,那件事情,她不得不做。”少年平静地叙述着,因为在他的心里,谈及苏湄,终究是一个没有弥补的、遗憾慢慢的缺口。
“什么事情?”白凝想到此事可能与三个月前苍山那一战有关,她决不相信苏湄会成为小皇帝口中叛乱的贼臣。
“我并不知道,当然,那群人也并不知道到我一直在那个院子里,直到苏姐姐喊我的名字,牵着我的手说她要去先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少年失望地垂下了头,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仍然不能帮上一点忙。
“没关系,你现在好好长大,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墨迟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心思,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打以示安抚。
“我会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坚定的眼神像极了白凝初识苏湄时的模样。
“然后,她把我送到了这里,送给了我此刻嫂嫂手上的那块玉佩,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姐姐。”少年双手捧着玉佩,他的眼神,像是穷人在看着世间最最珍贵的宝物。
“原来是这样,虽然没能得知苏湄的下落,但是却也算知道了她失踪前的近况,多谢你,小兄弟。”墨迟把一旁的飞霜剑小心翼翼地放回剑架。
“二位请留步,我知道你们是江湖中人,斗胆可问你们和苏姐姐过去曾有什么渊源吗?”少年看出了墨迟的离意,眸中透出渴望。
“哎哟,我都忘了,只顾听你的故事,却没有告诉你我的故事,实在是不好意思。”白凝一拍脑袋,才发现自己心急如焚,一味地追问眼前的少年,却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小兄弟?”白凝在少年的房间里自顾自地找了一个椅子坐下,与少年相视而笑。
“我叫阿陶,嫂嫂。”
“我与苏湄是故交,我们,是在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上认识的,说来话长,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们几个,便都成了生死之交,玉佩,也是我那时候送给她的,那上面,有她的名字。”
“我叫白凝,他叫墨迟,是我的夫君,我们都是崖山的弟子,而苏湄,是崖山老人的好朋友——耆芜山人的弟子。”白凝指了指墨迟,微笑道。
“我知道,苏姐姐还带我去过耆芜山,只是没有想到,本来是去参加婚宴的,却看见了一场惨祸。”回风崖一战阿陶没有亲自参加,他被苏湄藏在了向锦园的角落里,一直躲在那里。
“是啊,回风崖一役我们深感遗憾,中原武林没有及时得知情况,却白白葬送了回风崖和耆芜山两大门派,实在是惋惜。”当时,白凝和墨迟赶到回风崖时,见到只是满地的尸体和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血腥,耆芜山和回风崖幸存的人已经不知所踪,等他们再连夜快马加鞭到耆芜山想去安抚那些伤心绝望的人时,耆芜山虽然仍是昨日繁华的模样,却已空荡荡没有人烟了。
“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快到饭点了,哥哥嫂嫂留在这里吃午饭吧,我去和母亲说一声。”阿陶突然话锋一转,走出了房间。
“哎——”白凝还没有来得及拒绝,他便已走了出去。
“哥哥,你待在房间里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啊?今日怎么不出来练功了?”阿陶一出门,苏蕴便从回廊处冒了出来,小孩子,对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平日里,无时无刻总是很思念的。
“我与哥哥嫂嫂有要事相商,时间长了一些。你半天一直在这里吗?”阿陶看着外面晒得正毒的日头,看了看苏蕴额头上一层浅汗。
“不是的,我没有偷听,我刚刚过来的,就是来叫哥哥吃午饭的。”苏蕴连忙摆手,可她肩上和袖口处的汗却出卖了她。
“我知道啦,我正要和你说此事,今天家里来了客人,你去告诉母亲再添两双碗筷。”阿陶帮妹妹擦了擦汗,温柔地说。
“母亲早就知道了,已经添啦!”苏蕴得意洋洋地向哥哥邀功,结果换来的只是一个赞许的眼神,令她多多少少有小小的失落。
“哥哥,里面的哥哥姐姐——”苏蕴好奇地向里面张望,她从不怕生,爹爹生意上的伙伴也都很喜欢她,每次来总要给她带礼物。
“你想进去就进去吧,哥哥嫂嫂都是闯荡江湖的大侠,很厉害的。”阿陶忽而想起苏蕴总是给他讲传奇故事,她所崇拜的,行走江湖的大侠,大概就是白凝和苏湄的样子了吧。
“真的吗?”苏蕴的眼睛里放出光彩,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果然,让苏蕴进去对她而言,应当是三生有幸。
“哥哥姐姐,你们真的都会武功吗?可以会那种‘轻功水上漂’,‘马踏飞燕’吗?”苏蕴羡慕地看着白凝和墨迟腰身上的剑,脑中想象着自己行侠仗义的场面。
“还好,一般般。”白凝抱剑在胸前,挑眉看着苏蕴。
“那,哥哥姐姐,你们可以教我武功吗?我也想像你们一样。”苏蕴苦苦哀求白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阿蕴,不得无礼。”阿陶回来看到这样的场面,恨不得折身回去。
“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哥哥拜墨迟为师,他可以教你武功。”白凝语出惊人,墨迟和阿陶齐齐看她。
“我想了许久,我应当替苏湄好好教养你,阿陶。”白凝下定了决心,看着阿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