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七章(2 / 2)残垣消寂首页

在陌谦献过猼訑皮毛后的几天里,皇帝更是频繁地去陌采晗的宫里找她要安神汤,他自己心里也隐隐感觉到,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每天夜里被婴孩的啼哭声和鬼叫声惊醒,可是就像是上了瘾似的,他似乎已经无法脱离明妃的安神汤和放在床头用来避鬼的皮毛。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告诉明妃事实的真相,但是,聪明过人的陌采晗早已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她给陌谦的信笺里写道:“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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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龙林寨大当家的梅宇传信来,说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蒙翊从外面走进来。

“什么办法?”

“他说,我们可以先占领回风崖,回风崖地势易守难攻,况且离京都的位置也很近,十分适合作为兵士们的驻扎地。”蒙翊不紧不慢地说。

“但是——”蒙翊面露难色。

“但是什么?”陌谦并没有抬头看蒙翊,光凭他说话的语气,他就知道,或许会遇到一些困难。

“因为回风崖的守备松懈,要攻下也不会占据太多时间,但是回风崖的崖主是江湖人士,可能会请救兵。”

“救兵?不一样都是散乱无序的莽夫吗?只管打就是了,不要有任何顾虑。”陌谦如是说着,耆芜山一向不参与任何争斗,想必关系传不到那么远吧。

“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蒙翊一直看着陌谦,半晌才开口。

“只管说。”陌谦仿佛病一好起来,就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公子,真得好好谢谢张太医,把你治好,说实话,我有的时候都替公子担忧呢!公子现在好了,便什么都不足畏惧了!”蒙翊欢喜地说道,自从病好了以来,虽然陌谦不再苦笑了,但是比以前有生机活力太多了,他还是喜欢以前的公子,不苟言笑,但是气场足够强大。

“你的话为什么变得这么多?你上次把秋先生的门踢坏,我还没有找你算账。”陌谦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蒙翊,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透出一丝危险的讯号。

“别别别!公子,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你你——你也太记仇了吧,这都什么陈年老账了,还翻呢?看你以后娶了媳妇,怎么受人钳制?”蒙翊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他知道跑慢一刻的后果。

“娶妻?”陌谦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又立刻收了回去。

我不是没有想过,和你白头到老,有很多时候,不光是女子,如果男子见到了那个照耀一声的人,也会痴痴地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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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姐姐!苏姐姐!又有信啦!”阿陶欢喜地从院子外面走进屋里来,手捧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信鸽。

“天啊,小白,你都这么胖啦?”苏湄看着阿陶捧进来的信鸽,这分明是她走之前师兄收养的那只骨瘦嶙峋的小白鸽,如今,竟然被师父和师兄养得珠圆玉润的,耆芜山的伙食还是不输当年啊!

拆开信封,写信的纸竟然是红色的,这消息让苏湄既震惊又欣喜,众望所归,兰澈终于追到了邻村的绿萝姑娘,要在耆芜山大摆宴席,宴请四方武林宾客,以大秀他修炼数十载终于把漂亮姑娘骗到手的绝技。

“啧啧,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兰澈这小子,干得不错,终于替我把邻村的姑娘留在耆芜山了,以后想看美人,再也不用串门了!”

“苏姐姐?什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原来不止阿陶喜欢美人,苏姐姐也喜欢美人?”

“小小年纪!脑子里净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小就开始想美人,你可没门!”苏湄戳了戳阿陶的脑袋,没有想到阿陶居然受她耳濡目染得到了真髓。

“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呀!苏姐姐,你让我读的书中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古之君子,都无一不追求美人,何况苏姐姐,每日上街领着我只知道看美人!”阿陶言之凿凿,苏湄竟无言以对。

“如果你不想去参加兰澈哥哥的婚宴,你可以继续说下去。”苏湄的脸越来越黑,为了看新娘,阿陶终于止住了研习美人历史的嘴巴。

“婚宴是正月十六,今日是正月十四,明日是元宵节,阿陶,你想今天还是明天启程呢?若是今天启程,还可以一睹新娘子的芳容哦!”苏湄也想见一见兰澈口中美如天仙的绿罗姑娘,想想她这师兄,实在是私心多得很,这么多年她竟然没有见过绿罗姑娘,实属遗憾,人生一大憾事啊。

“当然是今天了,阿陶也想见新娘,阿陶还想见苏姐姐做新娘时的样子!”阿陶仰起头来看苏湄,脑中已经思绪万千。

“想什么呢?臭小子!”阿陶又被戳了一下,脑中的浮想联翩一瞬化为乌有。

“既然想今日启程,那你就赶快去收拾行李!要不等太阳落了山,就只能等明日再去了!”

“苏姐姐每次都是这样,活活像个凶神恶煞的地主婆!”阿陶在心里默默抱怨着,他当然不敢说出来,要是说出来了,苏姐姐偶尔脾气爆炸的时候,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湄与阿陶策马前去,到了耆芜山的时候,却发现山中空无一人,无论是落眠楼,雁辞楼,还是她的向锦园,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踪迹,可是向锦园中的花草长得娇艳欲滴,实在是不像长时间没有照顾的样子,相反,反观整个耆芜山中,倒像是本来人潮拥挤,热热闹闹的,结果突然来了一个什么人,把大家都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这一点,从桌上的大红的双“喜”字就可以看出来。

山里的人走得匆忙仓皇,一切都还是大典前准备忙碌的模样,可是人,去哪儿了呢?苏湄仔仔细细地搜查了整个耆芜山,终于在雁辞楼的矮桌上发现了一张“囍”字,背后是师兄兰澈的笔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师妹亲启

武林回风崖有难,耆芜举山相帮。

澈”

苏湄见到笔迹,心下一惊,策马到回风崖的方向,果然路上到处都是马蹄的痕迹。苏湄赶紧沿着足迹追寻,快马奔驰,等苏湄赶到回风崖时,她满眼见到的都是血流不止,无数倒下的江湖好汉,再也不能拿起身侧的剑做他们最快意的事情了。

苏湄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未曾谋面的嫂子,竟在婚宴当天香消玉殒在师兄的怀里,她身上大红的嫁衣,是那样醒目,那样刺眼,灼伤了苏湄的眼睛,回风崖的兄弟几乎死伤殆尽,只有崖主,身中九剑,还在拼着一口气挣扎着。

师父不知在何处,师兄看到她,并没有说话,而是把嫂子交到了她的手里,飞身上马,一柄剑隔空飞去,对面首领的马应声而倒,师兄杀红了眼,根本不顾自己在哪里,只是一味地挥剑,前进。就在兰澈和敌首交战的一个瞬间,他利落地转身,那身影,十分熟悉,苏湄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哦,对了!一年前的龙林寨,这个人,便是大当家梅宇,苏湄想起了陌谦与梅宇的约定,此番围剿回风崖,对龙林寨一个大山寨来说并无好处,唯一的好处,只能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是陌谦!

苏湄低下头好好看了看嫂嫂的脸,如花一般的年纪,今日本该,本该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是,他们却把这一天变成了地狱!恶鬼和修罗,来势汹汹,不问缘由,就这样生生折断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何其残忍,何其——狠心!

苏湄抱着嫂嫂的尸首在刀光剑影中就那样看着,看人们互相厮杀,看那些微小的生命在大人物的操纵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父母的期盼长大,都是从牙牙学语到如今长成骄傲的男子汉,他们,和绿萝一样,在本该盛开的年纪,被迫凋零,和枯萎。

杀人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用血和汗就可以得到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大肆杀伐来宣布自己至高无上的主权呢?难道,不够优秀的人,不能够成为领袖者的人,只有惨死的命运吗?

苏湄把嫂嫂平稳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握着流云剑,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如果不能停止杀戮,那么她希望杀戮,快些停止。

血溅沙场,是军士至死的荣耀;而血染刀剑,是江湖人不败的尊严。

当然,即使苏湄、兰澈和耆芜山人拼尽了全力,也只救下了回风崖的崖主,她的嫂嫂,没能醒过来,永远地沉睡在了那一天,他们把嫂嫂葬在了耆芜山,让她安安静静长眠。

师父元气大伤,找了自己多年前凿的一个山洞,进去闭关修炼了。而师兄,在嫂嫂的葬礼后,只和她说了一次话,也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踪迹难寻。

那一次,师兄还穿着婚宴那天的喜服,他的脸上、颈上还有当时溅上的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苏湄第一次觉得代表喜乐的大红色,是那么悲伤,悲伤得让人难过,连哭都哭不出来,她作为师兄最亲的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因为,她和他,一样愤恨,一样地对这个世界绝望。

“阿彦,不要哭。”兰澈只是轻轻抹去苏湄脸上的泪痕,温和安抚。

“为什么?非要流血,斗个你死我活?好好商谈不行吗?宁愿死,都不愿改变最初的想法吗?”苏湄几乎咆哮地质问着,她来得太晚了,晚到连嫂嫂的面都没见到。

“阿彦,这其中,有许多内情,你并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不要怨,战争总会有伤亡,这是无可避免的,我和师父还有,还有你嫂嫂选择迎战帮助回风崖,是为心中的信仰,为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为了江湖传唱不朽的二字——义气。而他们,不一定毫无缘由就举兵杀戮,他们,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和我们一样,不过是在拼死奋战罢了。他们为他们的主人,我们为我们的信仰,这件事情上,本没有是非之分,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是上天注定的争夺。”师兄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语气依旧温和,就像他当初告诉她“侠士”的精神一样。

“师兄,可是,我知道——我猜出来了,他们是受谁指使,他们为什么要进攻回风崖,明明崖主那么慈祥和善……”苏湄泪流不止,那么多人,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横死在她的面前,残肢断臂,血流成河,不管是哪一方,最后都只活下来寥寥几个人,注定的消亡,让她苦思不解。

“阿彦,所有的事情,都有根源,并非一朝一夕形成,或许仇恨,就像你今日这样形成,可是,你敢断言,你杀了那个人,就是为你,你嫂嫂报仇了吗?他的子女和亲人找到你,找你报仇的时候会心慈手软,只因他们的父亲杀了你的嫂嫂吗?你也知道,不会的,仇恨就像是一颗种子,经过一个人内心勤奋的耕耘、浇水、施肥,会发芽长大,最后长成参天大树。而且,这棵大树会让他变得心胸狭窄,再也不能享受人间美好,见到一样物品第一眼只能看到它的阴暗的一面,因为仇恨把自己拉入地狱,虽生犹死,万劫不复,阿彦,师兄还在这里,我并不希望你承担这些,除了杀戮和心计,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你都没有见到过,怎么能先行对它恶语相向呢?”兰澈一想到绿萝便心如刀割,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最牵挂的女子了,哪怕自己坠入地狱,他也不想小师妹变成凶神恶煞的修罗。

“师兄!你不恨么?这苍茫大地有的地方充满着盈盈生机,可为什么有的地方,就恶臭遍野呢?我只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有一些人的生命,在某些人的眼中就如同微尘呢?”苏湄久久不能平息,她没想到,真正的厮杀如此残酷,连呼吸的间隙都没有,就被斩于刀下。

“阿彦,对于绿萝,我无话可说,可是,你若非要问我,我只能说,恨的,我恨的是这个世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世道,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我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人已经走了,我本欲随她去,可是我还有牵挂,所以我不会死,我会好好地活着,阿彦,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师兄,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吹响海螺,你还记得吗?”师兄悲伤而温柔地看着她,把她凌乱的头发拨弄整齐。

“阿彦,给你个东西!”

“海螺?师兄,你送我的?”

“我路上捡的,记得洗洗。”

“噢,对了,如果找不到回来的路,记得吹响它。”师兄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实蕴含了深切的关怀,正如她所见不到的真相一样,深深藏入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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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回风崖——拿下来了。”

“好,梅宇立了一件大功。”

“公子,虽然回风崖请了救兵,但还是拿下来了。我方伤亡惨重,尤其是被流云剑和流风剑。”蒙翊面无表情地说着,说到流云剑的时候,忽然一愣。

“怎么攻下来的?”陌谦似乎没有听到“流云剑”这三个字,反而询问细况。

“梅宇本想和回风崖的崖主商量,结果那人血气方刚,根本不接受谈和,况且,他们二人本是故交,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反目,那回风崖的崖主冲动异常,直接就要殊死搏斗,还派人去了耆芜山请救兵,情况可想而知地惨烈,耆芜山人元气大伤,说是要闭关十年,回风崖除了崖主,全军覆没,耆芜山大弟子兰澈那天正好大婚,结果新婚妻子被杀,他也受了重伤,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苏姑娘就来了,自然是在回风崖的一派,杀得迅猛,光是她和兰澈就折损了我们一半兵力,最后没守住是必然的的,梅大当家看见他们把回风崖崖主就走了,也就适可而止了。”

陌谦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笔上的速度慢了许多,许久,才抬起头来,轻轻地说:“我知道了,天色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

陌谦不敢想象见到苏湄他是什么样子,他此刻,或许只想拿着刀,自刎,但是,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他不能,抛下即将成功的大业,背弃先前的誓约,逆道而行。

现在想来,他没有给苏湄任何的承诺,还真是考虑周到,考虑周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