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他才迈开脚步，朝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学校路段之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路边有不少小摊，卖麦芽糖的，卖关东煮的，卖鞋子的，卖发卡的……应有尽有，吆喝声不断。还有妈妈抱着女儿买玩具，儿子驾马在爸爸的肩膀上玩耍，两个女孩挽着手说说笑笑……

奶奶还在的时候，他和奶奶也跟这些人一样，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他右手拿着零食，左手牵着奶奶的右手。

后来，奶奶去世，他变成了一个人。

但他不想独自活着。

川水镇很大，最繁华的莫过于步行街附近，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但最高的建筑是立宇大厦，距离步行街一公里，距离陆声的家有十多公里。

这栋大厦安保系统不完善，稍微有点心，就能避开旁人的眼睛爬上去。

陆声走到天台边上朝楼底下看。九层高楼让他的双腿本能性地发软，心里面的某个念头占据上风，叫他忽略了本能，在天台边上蹲下来、坐下去。

他的肥胖的双腿悬在外面，已经有了点下坠的感觉，竟然意外得很痛快！

为什么要让他独自活着？陆声想不明白。

别人都有父母疼爱，他只有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疼他、宠他，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怕他没有父亲被人口舌，怕他母亲不回被人笑话，所以纵然拮据，依旧每天都换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哄着他。

鱼汤面、鸡蛋饼、肉圆子、香肠焖饭、醉蟹……奶奶什么都会做，他也从不挑食，每次都能吃个精光。

直到自己吃成了胖子，比同龄人胖了近两倍，奶奶都说没关系。他也觉得没关系，就算别人背地里嘲笑自己，就算没有人愿意和自己玩，就算被人欺负了……都没关系，只要奶奶爱他，就够了。

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人。

可是，奶奶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

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不能带着他一起走？

他也不想活着。

至少……不想就这样活着。

奶奶临走前怕他过不好，千叮万嘱让他好好活着。可是，愤恨、厌世不是一朝一夕的情绪，对他最好的奶奶又已经离世。

他没有坚持下去的依靠。

他一个人坚持不下去。

同学的挖苦、嘲笑、欺凌，老师的冷漠、鄙夷、暗讽，一一在他眼前闪现。谁都能骂他一句、踹他一脚！

“陆声？乳猪吧？”

“游泳可以减肥吧？把他扔河里吧，他扑腾扑腾应该就会游泳了，会游泳了就能减肥了。我多好啊，我真善良。”

“班主任来了？教导主任都没有管过，班主任还管啊？”

“陆声好恶心啊！”

“天哪，你居然和陆声是同学，真是心疼你。”

“你知道吗，昨天陆声被人堵在宿舍后面打了一顿。不过他们没敢太过分，怕被陆声家里看出来。没想到啊，陆声居然没有告状！真是好胆小的死猪啊。”

“他怎么还活着的？”

“听说了吗？陆声奶奶死了，陆声没爸没妈，以后就是他一个人了。啊不对，是就剩他一头猪活着了。哈哈哈哈！”

陆声攥紧了拳头，满是肥肉的手几乎泄露不出丁点儿他愤恨、绝望的情绪。

他眺望远方，绚烂的霞光铺了半壁天空，像华丽的绸缎。

视线再近一点，是他的家。

他仿佛能够闻出空气里飘来的似有若无的炊烟，他好像也能看见落在家门口的槐花树上的乌鸦，还有蹲在巷子里玩泥巴的小孩。老阿婆推着小摊吆喝，“麦芽糖，麦芽糖，好吃的麦芽糖咯！”

多好听的吆喝。

奶奶笑盈盈地跟他说：“声儿，麦芽糖吃不吃？很甜的粘牙糖哟，奶奶小时候就爱吃，但是那时候穷，很少吃。现在我们声儿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天天吃。”

“来，声儿，奶奶给你买了麦芽糖。”奶奶冲着他招手，另一只手里拎着麦芽糖的袋子，“到奶奶这儿来吃糖，甜齁齁的糖！”

陆声脸上有几不可见的笑，他的双拳缓缓展开，看着眼前和蔼亲切的老人，身体渐渐前倾。

再往前一步，他就能触摸到奶奶了。

“唔……”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撞碎梦境，他说：

“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