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了?”景姝坐在梳妆台前,神色很平静,像是在意料之中,“过几日我回去省亲,好好劝劝娆儿。”
“娘娘……”叶娘察言观色着,小心翼翼道,“好像不吃惊?”
景姝笑了,却不将话说透:“严先生多难琢磨一个人。”
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可,叶娘立刻了然。景姝打开妆奁,拣了一个掐银桃花镶玛瑙的簪子,道:“今日戴这个吧。”
她有意选了个素净的,今日随云敖去太庙祭祖,总不能太张扬。叶娘便为她篦发挽髻,正要贴花钿,打外间儿进来一个婢女,低头福了福身:“娘娘,车驾已经备下了。”
景姝唔了一唔:“知晓了,马上就好。”
思虑着景家的事,她昨夜没睡好,阖眼时已有天光微茫,便拂了早膳,又多睡一会儿,结果就到了这时候。匆匆收拾了一番,景姝随手拿起罗汉榻上熏好的风氅,就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用绣了王府纹章的马车停在门前,严砾一身象牙白织金麒麟服,骑马候在一侧,后头林立着白衣金甲的泼墨军。见景姝来,他下马为她打帘儿:“娘娘请。”
“劳驾严先生。”景姝笑笑,只作无事发生,侧头踩着踏板进了马车。云敖已经在里面坐着,手里拿一本书,听她进来便抬起眼:“来了。”
景姝低头行礼:“臣妾起身迟了,王爷恕罪。”
“无妨。”云敖把书放下,拿起手边的一个漆器食盒,“给你留的早膳。”
没想到云敖还会如此体贴自己,景姝怔忪刹那,方敛起裙摆坐到云敖身畔:“谢谢王爷。”
坐得近了才发现,云敖今日穿得极是尊荣,蟠螭衔珠的紫金冠子,朱红织金坐蟒曳撒,墨玉错金双鞓的玉带上挂着一块与周身煊赫格格不入的玉佩。见景姝注意到了自己的佩,云敖笑了笑:“王妃想要回去?”
没想到他会把话挑明,景姝脸红了:“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她低着头,白玉的耳垂儿上一片嫣粉,极是娇俏。“臣妾就是觉得,这块佩委实配不上王爷。”
“王妃买的,我都很喜欢。”云敖说着,指了指食盒,“看看里面的吃食可合王妃的口味。”
景姝依言打开描金的漆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式点心,都是她喜欢吃的,再往下一层,是一盏牛乳燕窝。
“劳王爷挂怀。”景姝小声嗫嚅,像个猫儿似的,“臣妾很喜欢。”
“喜欢就好。”云敖终是忍不住,抬手拨弄了一下她绯红剔透的耳垂,看着景姝娇羞地往一边躲,便觉得很是开怀,“今日祭祖事端繁多,不知何时才能用午膳。”
……
今日祭祖,一是清明将至,二是过几日云敖便要离京,按照祖制,需提前过问祖先以补吉凶,于是便格外郑重。景姝与云敖进宫时,便已经有一列列宝马香车停在朱雀门外,各式打扮的长随恭谨地候在一旁。
摄政王的车驾是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的,朱红色的大门洞开,玄衣金甲的羽林卫跪在两侧恭迎,景姝只听见外头马蹄清脆,这是摄政王身后的亲兵骑马入宫,蹄铁与汉白玉宫砖碰撞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车驾稳稳地停了下来。便有宦官来打帘儿、放脚踏,另有十多个锦衣卫提着刀候在一侧。为首的是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光景,玲珑眼圆鼻头,一张面皮标致得过分。他穿荔枝红妆花斗牛过肩改机,袖口绣白鹤,又挂猛虎补子,腰间一块错金的牙牌。
见到云敖与景姝,年轻人淡淡一笑,亭亭地弯腰行礼:“臣见过摄政王千岁,见过王妃娘娘。”
云敖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小菩萨。”
“担不起,担不起,不过是旁人说笑的,”年轻人笑了,侧身为他们引路,一边回头道,“千岁如此唤臣,倒是折煞戚霆了。”
景姝注意到,他虽是宦官,却以“臣”自称,便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和寻常宦官不同,戚霆的身形极是挺拔蕴藉,分明是噙了笑意的,举手投足却带着上过沙场的凌厉果断。
他自有器宇一段,与身上的御赐织金的斗牛服无关,与身后那些面容肃穆的锦衣卫也无关,这不是执掌生杀的霸道,而是千帆过尽的从容。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偌大的宫墙内甚至听得鸟鸣。云敖牵着景姝的手,一路与戚霆闲谈着京中逸闻,不一会儿便到了太庙之外。戚霆淡淡一笑:“再往里便有司礼监来交接了,臣先告退。”
云敖颔首,笑道:“劳小菩萨一路作陪。”
“王爷又说笑。”他生得极是斯文,举手投足却很是洒脱,冲云敖与景姝又一合掌,“臣告退了。”
……
太庙里,已经有不少官袍翟服聚在一起,三两成群地攀谈着。
此次祭祖声势浩大,三品以下的官员命妇甚至只能侯在社稷坛外,因此眼前这些大员诰命,都是能信手翻覆云雨的上位者。身后有内监拖长了声音喊:“千岁驾到——”
场面一瞬间静了下来,不论是老的少的,提督命妇,悉数俯下身行礼:“见过千岁,见过王妃。”
景姝下意识想要挣开云敖的手,却被他一把握紧了。
“免礼了。”云敖单手拎起蟒袍,毫不在意地跨过金门槛,“都起来吧。”
于是闲聊声又三三两两起了,也有几个人往景姝这边走来,是要寒暄的意思。这时,景姝听见后面一把清冷的嗓子:“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