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天气炎热,知了声拉得老长,街上行人寥寥。
薛镜宁坐在前往靖安侯府的轿子里,有些紧张地拨弄着衣角。
不久之后,轿子停了下来。
“薛大姑娘,侯府到了。”侯府的嬷嬷掀开帘子,请她下轿。
薛镜宁一抬眼,“靖安侯府”的牌匾便映入眼中。
时光好像一瞬间就折回了十年前,薛镜宁有些恍惚。
她定了定神,走下了轿子,随着嬷嬷走入了侯府。
侯府的前院有些安静,走到后院的时候,人便多了起来。一些女眷在廊下看着她穿庭而过,没有上前跟她说话,反而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十年过去了,很多人的模样在记忆中已经模糊,薛镜宁已经记不得她们是谁了,因而也不搭理,径直跟着嬷嬷走,任凭她们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她们为什么鄙夷她。
十多年前,薛家与侯府门当户对,她的祖父薛太爷与侯府的老侯爷又是过命交情,便给孙辈定了娃娃亲。
而如今,薛家已是落败小户,早已配不上侯府之门,稍微有点羞耻心的,就该主动退了这桩口头定下的亲事。
但他们薛家偏不。
在侯府派人去了京州,再度提起娃娃亲之后,她父亲薛忠接下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便狠狠地抓着不肯放了,商量婚事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生怕侯府反悔的样子。
而她自己,也是想嫁的。
在世人眼中,他们薛家,包括她,都是一群攀龙附凤之徒。
她觉得,这也不算误解。
只是,同情的目光又是为何呢?
马上就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同情的。
不知不觉间,前面的嬷嬷已经停下了脚步。
她们已经到了静心堂前。
陆太爷就在里面。
*
静心堂里燃着熏香,薛镜宁进去的时候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老侯爷,镜宁来看您了。”熏香的缭绕烟雾中,薛镜宁眨了眨眼睛才看清了太师椅上似乎在闭目假寐的老人,连忙福了一礼。
十年没见,陆太爷老了很多,令她脑中蓦地闪过“风烛残年”四个字。
“镜宁啊,你来了。”椅子上的陆太爷脑袋轻地一晃,才从梦境中醒过神来,“过来,让太公好生瞧瞧。太公老了,眼神不行了。”
薛镜宁闻言,快步朝陆太爷走去,走到他身前才停下。
“来,坐下。”陆太爷指着旁边的椅子让薛镜宁坐下,而后故意将脸一板,语气却是没有认真生气的,“是不是同太公生分了啊?下次你叫我老侯爷,太公就不理你了。”
“太公。”薛镜宁吐舌,甜甜一笑,依言坐下。
陆太爷对她是极好的,小时候她对陆太爷可没那么多虚礼,只当另一个太公看的,因此叫他“太公”。
不过,到底十年没见了,她怕那股子没有血缘相连的祖孙情谊已被消磨完了,所以稳妥起见,她还是处处注意着礼节,以免落得个不懂规矩的村姑之类的偏见。
此时,知道陆太爷还像以前那样疼着自己,薛镜宁那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便不再拘谨。
她从小声音清甜,又是存了撒娇的念头,所以这句“太公”就像从蜜罐子里发出来的,令人听了就浑身舒畅。
陆太爷顿时笑逐颜开,再仔细一瞧眼前这甜甜的小姑娘,长得又是那么的天姿国色,心里更是满意万分。
同时,也不免又自责,又心酸。
偏这样合该被人千娇万宠的孩子,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多苦。
“这些年,你受苦了。”陆太爷干涸的眼眶里渐渐染上一点湿意,“你太公走后,我身子骨也不行了。后来,你们搬去了京州,内子又染疾而去,太公两边兼顾不暇,就这么与你们薛家断了联系。这十年来,太公药就没断过,整天过得昏昏沉沉,也就是今年才稍好些了,这才忙想起派人去寻你。”
原以为她去了京州也不会过得太苦,毕竟薛忠还是有皇职在身的,薛家便是落败了,也不会苦了孩子。
谁知道,派去的人一调查,他才知道这孩子竟被薛忠的续弦那般磋磨。
薛镜宁的生母是薛忠的原配阮氏,阮氏是个端庄温柔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生下镜宁后不满一年便去了。第二年,薛忠就娶了续弦李氏。
陆太爷原本对李氏没什么意见的,李氏虽比不得阮氏那般大方,但为人看着也规规矩矩的。
李氏嫁给薛忠后,很快就怀了孕。那年年末便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孩儿叫薛褚逸,女孩儿叫薛楚莺。
这是一件大喜事,不止薛府高兴,陆太爷也为他们高兴。
哪知道,那李氏知道薛家与靖安侯府有这么一桩婚事后,她就寻思着让自己的女儿楚莺顶替薛镜宁,与他们侯府结亲,还说她女儿也是薛府嫡女,正正合适呢。
这想法差点没气坏他和薛太爷。
薛太爷把李氏教训了一顿,还警告她,不要因为镜宁失去了娘亲就欺负她,她敢再做这样的打算,就让薛忠休妻。
他也放话出去,这婚事既是定下了,他的孙媳妇就只能是镜宁,不会是别人。
那次之后,他就不喜李氏了。
不过,他原以为李氏会就此收敛,便是不能将镜宁当成亲女儿疼,明面上也会过得去。却不知,李氏这妇人实在心狠。
今年春天,他派人去了京州才知道,薛镜宁竟在乡下庄子住了八年!
原来,薛家一家搬去京州后,孩子们渐渐长开,镜宁出落得越来越美,样样皆是最出挑的,处处将李氏的亲女薛楚莺比下去了,一时在京州颇有名气,谁都只知道薛家有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叫薛镜宁,却无人知道还有一个女儿叫薛楚莺。
李氏妒恨薛镜宁抢了女儿的风头,便串通了大夫和神婆,故意装起病来,称她八字与薛镜宁犯冲,须得让薛镜宁离她远远的,否则,她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