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鸣出门急,顺手抓起门口的黑色大氅就骑上大黑马,学周世襄打个响亮的呼哨,在山路上绝尘而去。他骑马稳稳当当的,身子不大动,像是山间呼啸而过的狂风。
他的干爷爷是满人的王爷,因为疼爱干儿子,所以爱屋及乌的就十分疼爱林鹤鸣。他年幼时每每上王府玩,都会被府里的大哥哥们抱去马场学习骑射,他的骑马射箭打枪都是童子功,并且相当扎实。
然而他小时候生得文弱,林太太疑心他吃不了马背上的苦,倒让福晋和她领着又学齐全了满人遛鸟喝茶的本事,所以到沪城后,他没马骑,射箭的本领又变成打枪,就成了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天渐黑了,山路上沟沟坎坎,并不好走,他身上只揣着几个大洋和一张地图,他对此地并不熟悉,只好勒紧马绳保持身体呈一个弓形,节省体力和阻力。
他饥寒交迫的跑,刚跑出周世襄的地界,就被一窝土匪用绊马绳绊飞在地,那场景叫一个凄惨。因为惯力,他从马背上飞身出去,还未来得及呼救,便摔进路边的草沟里,像个球一样的动弹不得,他疑心浑身上下像被摔散了架,连抬手都很吃力。
他努力沟里翻身,远远的就听见四面八方的脚步声朝自己逼近,心里明白也许遇上了土匪,然而还是呼救:“救救我!”若能一击致命,他是不怕死的,怕就怕半死不活,抑或是半身不遂,那必然痛苦半生,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金贵,是故争取能够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星光点点,伴着夜风,几个年轻力壮的土匪把林鹤鸣从草沟里拉起,很是用力的拍打他的脸,然而他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得救了,心里的弦不再紧绷,就迷迷糊糊的晕过去。那几人无论如何叫不醒他,只好用绳子将他绑得严严实实的扛在马背上,拖回寨子里。
霍家寨位于周世襄部驻扎的对山上,以当家人姓霍而得名,山下是一个叫做小王庄的贫瘠村庄,村民都被这窝土匪给祸害够了,平日里唯唯诺诺,只有周世襄来时才敢稍微的直起腰杆做人。因为他的手下最有纪律,说不上是好丘八,可总不会打杀抢劫他们。
霍周二人曾因为划分地盘而起过刀兵,周世襄很有手段,三下五除二就打得这帮地头蛇节节败退,只好进山窝里才躲过灭顶之灾。而后两帮人井水不犯河水,霍家寨才慢慢兴旺起来。
林鹤鸣这遭被掳上山,正是落进周世襄的老对头霍泓手里。
霍泓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生得年轻,二十七八的模样,曾是山下的富户少爷。起初林思渡来占此地时,肥得流油的霍财主无心与这群丘八干仗,软弱到任由自己被掏个精光,此后林思渡换周世襄来此地驻训,不愿把手里的香饽饽让人,所以在开拔时放任手下抢杀三天,把他“二如将军”的名号传进沪城,传进林督理嫡系,使得人人畏惧。
而霍泓做为霍家的独生子,在被林思渡部追杀得走投无路时,依靠民怨和家族声望,召集了一帮青壮,就地占山为王,成立了霍家寨,平日就靠打劫百姓和过往商队为生。他和林督理的部下势不两立。虽然林督理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林鹤鸣坐在沪城的家里,仰躺在太师椅里享用美味,眼前的烤鸡和糖豆粥都是他期盼已久的。他刚扯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天上就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把他淋个通身,他打个寒颤,从梦里被拉回现实。
还未睁眼,他就被一阵男厕特有的尿骚味刺激得想吐,然而手脚都被绑着,眼前凑来两个灰头土脸的半大小子,穿得衣衫褴褛,见他醒来,立刻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撒丫子就往外跑。
“大当家的!那小子醒了!”
林鹤鸣听着这声兴高采烈的呼喊,一双眼睛活分的打量起四周来,他背靠一堆柴禾垛,身处一间四面透风的屋子,头顶吊着一只小电灯,昏暗并且不算稳定,一闪一闪的,随时要罢工的样子。林鹤鸣浑身酸疼,很是不安分的想换个舒服的位置。
看守的小孩见他穿得体面,斯斯文文的一副书生样,原想等待一场他吓破胆,跪地求饶的戏码,然而他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顿时让人觉得非常扫兴,起身就照他的肚子一脚:“你他妈乱动什么!”
林鹤鸣受力,倒在柴禾垛上,肚子火辣辣的疼,然而生就的勇气使他不肯低头,便闭口不言的继续坐直身体,那小孩认为自己受到挑衅,心里很不好受,挥拳又要打,却被人一声喝住:“下去!”
小孩及时收回手,恶狠狠的对林鹤鸣扔下一句:“没人赎你就等死吧!”
林鹤鸣丝毫不惧小崽子的威严,恶狠狠的回望过去,这时门外走进一个身着黄呢风衣的青年男子,身材修长,气质正派,一张不典型的国字脸,胡子拉碴然而有型,眼窝微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锐利逼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哥——林思渡。
“大学生?”霍泓走近,上下打量他的形象。因为疼痛和寒冷而面色寡白,毫无血色,配一身褐色哔叽西装,头发短短的,看着有些毛躁,与那面色与布满血丝的狠戾眼神相呼应,倒显得不那么斯文温顺了。
他在心里做下一个“很不好惹”的评价——但偏要惹。
林鹤鸣迎着他的眼神对上去,毫不露怯的应:“是。”难不成是大学生你就不抢我打我了?真是有病!林鹤鸣腹诽一番,接着对他一笑:“你就是大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