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先生家返回时,天已黑尽,长长的青路上迷蒙着无边的黑意,黄老先生的太太卧坐在房里间,吩咐了家里的老妈子给临出门的周秉柯提上一柄竹制提灯,周秉柯握着它,沿途往返,心中怅怅的,然,却无半点悲喜。人生的路仿若现此,在幽暗无边际的石路上禹禹前行,虽不知行迹却无人不晓归途。
周秉柯握着提灯的竹柄,清清的,有些凉意,闪着微光的提灯摇摇曳曳地缀在他的腿边,为他脚边的路途点出洁亮的清色。身旁鬼魅般黑黢的树影上飘过些风迹,凉凉的,钻进周秉柯的经脉为他盛满热食的心头拂去了些许的燥影。
“尘泥零落,与尘泥何系,终归了于尘泥,了于尘泥,了于尘泥……”周秉柯独走在这寂寂的暗夜里,握着飘闪的竹灯,口中念念地唱和着“了于尘泥,了于尘泥……”声音从他清亮的喉嗓间落出,与腿间微扬的烛火色交织一道,一点一亮地坠落在脚下的青石街径上。
不知走了多久,周秉柯到家了,掩门上栓,褪衣扣床即睡。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周秉柯稀松地睁着迷迷蒙蒙地睡眼,恍惚间好似听见有人在砸门,离堂屋不远的木刻大门被砸地天响。周秉柯懒懒地从床榻上起身,这才发现,昨晚在黄先生处聊得晚了些,兴尽时还抿了些酒水,至家已经困倦乏累,和着衣裳倒头便睡了……
周秉柯歪坐在床榻上,低首瞧了瞧自己褪去一半,还剩一半搭在身体上但已经被揉得皱巴了的衣裳,不禁咧嘴一笑。微笑间胸腔起起一喘,勾住臂膀上的脖颈,脖颈酸涩一颤,周秉柯忍不住地叫出,“啊!啊……”声。周秉柯伸手压在后脖颈上,重重一压,僵直的脖颈随之艰难地一拧,只听周秉柯的后脑处“嘎吱~”一声脆响,口内又连连地“啊!啊!啊……”的叫出。
还没等他挪身微倚半刻,木制的大门外就又响起了震天的叫门声,“周先生?周先生您可在家?开开门啊!我知道您就在屋里头,周先生?”
周秉柯听着喊门人的声音,眉头不禁一皱,他知道这是京安城里专门替人送信人的声音。这群人起先就是临街乞讨的,后来乞讨大队中一些稍微勤快的靠给人传话递物偶尔也卖些自己眼见的信息从而讨得些吃食、铜子,渐渐的便有越来越多的人眼红这个靠脚力和学话就能挣钱的行当。遂,这“僧多肉少”的活计就成了京安城里的抢手活之一。一接到活儿,便火速地给递过去,好争取时间去接揽下一个差事。
周秉柯揉着紧紧蹙在一处的眉头,掀开搭在脚踝边的单布被衾,将昨夜褪去一半的衣裳往肩膀处捻了捻,嘟住嘴巴下了床。
门外的叫喊声不停不歇,一句接一句的“周先生!”直喊得本就皱着眉的周秉柯将眉头拧得更紧,但他仍没忘记自己是个有识有知的读书人,周秉柯挺直自己低矮的小身板,叉着极大的步子向门口迈去。
门口尖声顿促的喊声像是钉子一般的扎在周秉柯的腿上脚底,扎得他心中无怨无怒却只想快步飞过去,给拍喊的人拉开门,然后再火速地阖上,接下他手中的“密语”静悄悄地躲在门后暗自拆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