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刚刚停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新鲜泥土味,泛着一股腥臭。
天要暗了。
张老三抬头望了望。不远处一根干枯的树杈上,停着两只乌鸦,正朝着他们嘶叫。
不吉利。
他们刀口上舔血的人最忌讳这些,张老三心里有些发慌。
他是老江湖了,走过的镖不计其数,在云阳府一带没有人不知道他张大镖。刀山上滚过,剑缝里逃过,九死一生。尽管大部分都是个“死”,但最后还是剩下个“生”。张老三从来都觉得,这不是自己功夫有多好,而是那些刀剑恰好没要了他的命。或许是老天爷还不打算收他吧,等老天爷打算收他的时候,他的功夫再好也逃不了。
不过,管它呢,等他走完这趟镖,就回去找个媒婆说门亲事,他已经三十出头了,这个年纪也是该成个家了。以后在镇上开个武馆,教些拳脚功夫,再也不干这刀口舔血的活了。这趟镖并不难办,过了前面的山道就到凤阳县城,把这一家子送进城,自会有官家人护他去邻县上任,他也就可以打道回府。只不过……
“呀……呀……”
那该死的乌鸦又在向他们嘶叫了。张老三正要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就听见“嗖嗖”两声,那两只乌鸦已然毙命了。
“好镖!”张老三赞道。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同行的那个年轻人小贺。北边来的,千手佛余空山的弟子,是他托朋友请来的帮手,耍得一手好镖法,满身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只见他铁青着脸走了过来,嘴里恨恨道:“呸!什么玩意儿!”
张老三看了一眼他走来的方向,是那辆奢丽的马车。张老三想起自己刚入江湖的时候,也是这么傲气冲天,这么眼里揉不得沙子。
张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吧贺老弟,犯不着跟他计较,咱们收了人家的银子,就多做事,少听,少看。”
小贺咬着牙道:“也就是看在三哥你的面上。要是让我在别的地儿碰见他,小爷我一定揍得他满地乱爬!”
张老三又看了看天,说道:“时间不早了,雨也停了,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小贺忿忿地牵他的马去了。
“这年轻人啊,就是这股子热血。好啊,年轻好啊……”旁边坐着的老黄头看着小贺的背影慨然道,接着又咂巴着嘴,继续灌着他的黄汤。
老黄头是他们这里边年纪最大的趟子手,见识也最广,就是爱喝酒,一路上都是醉醺醺的。
张老三看向那辆奢丽的马车,车厢比寻常马车要宽上许多,上好的楠木作架,江南一等锦绣织缎为帘,漆金雕花,好不气派。
张老三心想,自己走一辈子镖怕是都买不起这么一辆马车。
而此时那马车正微微颤动着,车内不时传来女人的抽泣和男人的呵斥打骂声以及暧昧的喘气。张老三厌恶地将眼神挪开,走到其他镖师面前,让他们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车队后方一辆蓝布帘子的马车旁,一位端秀的妇人正携着个四五岁的小儿在树荫下歇脚,服侍左右的两名婢女此时已不见了。那马车看起来轻巧,可上面不知装了什么,车辙下的印子竟比前面那辆还深,蓝布帘子遮遮掩掩,他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吧,还是少惹麻烦为好,张老三心想。他走过去,将那两母子叫上车,这才去敲那辆楠木马车的窗。
“郭爷,天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张老三朝里面喊道。
过了好一会,里面才气急败坏地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不耐烦的粗重声音:“走吧走吧,打扰老子的雅兴。”
张老三也不说什么,带着车队开拔,往凤阳县城的方向行去。
凤阳县城位于凤阳府西部,与娄兴府接壤,然而自娄兴府入凤阳县城却要过一道“鬼门关”。凤阳县四面环山,山峰林立,山势险峻,不管从哪个方向进入,都必须得经过这连绵不绝的凤鸣山。而这凤鸣山上最出名的就是悍匪,大大小小的寨子有十余座,虽说大多都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但也有那心狠手辣武艺高强的,其中最厉害的就要数这万家寨。
张老三见过的山匪强盗数不胜数,也与一些绿林好汉有过些交情,但这凤阳府他是头回来,不敢掉以轻心。刚进入山道,他的眼耳便警惕起来,右手按着刀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便可以拔出刀来。其余众人也是如此警惕准备,就连老黄头也不敢再灌他的黄尿了。只有小贺,骑着马优哉游哉,并不把那些不入流的强盗放在眼里。
眼看山口就在前面,小贺驭马走近张老三,笑着说道:“三哥,看来这强盗今儿是躲在寨子里不敢出来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张老三听了心里也稍稍有些松懈,按着刀柄的手也放了下来。
“没遇上最好,要是遇上了,别的人倒没什么,只千万别遇上那女罗刹……”老黄头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絮絮叨叨地说着。小贺正准备问他遇上那女罗刹又怎么,就听见车队后方一阵嘈杂。
张老三往后一看,那辆蓝布帘子的马车停在路中央,妇人与小儿从帘子里探出脑袋来,两个随行的大汉正下马查看。张老三立刻叫前面的车停住,自己则骑马往后方行去。
那蓝布帘子的马车车轮陷进了泥坑,两名汉子在后方推,车却纹丝不动,那对母子此刻已下了车,正站在一旁观望。张老三下了马,抡起衣袖。
“让我来。”
张老三以前给人看家护院,练的就是这重力气的外家功夫,他身上那把刀换了别人还不一定能挥得起来。
张老三走到车厢后面,准备将车往上抬,谁知他一抬手才发现这马车着实重得不像话,他不得不喊来另外两人,外加小贺。四人同时发力,只见车轮往前进了两寸却又立马滚下坑来。众人累得气喘吁吁,可那马车却还是陷在坑里。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