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絮岭地势平缓,一面临江,山风吹过,平地上一片箭竹宛如棉絮翻动,故得名。前有拜佛台,踞亭远眺,正前方梵净山莽莽起伏,蜿蜒数里,如弥勒睡佛,令人心生敬意。
巳时将至,拜佛台上已经影影绰绰有几个人。若是有识之士看见,莫不耸然动容,皆因在场几人,随便那个跺跺脚,武林都要震几震。
少林方丈求实大师、武当掌门问虚道长、崆峒掌教悟襄子、红妆盟凤主玄清、丐帮帮主马四钱。僧道乞丐,围成一圈,个个只是随便站着,自有一股无俦霸气油然而生。
便是亭子外面的几个干将,也是个个气度不凡。
少林主攻北路,也是兵分三路,求实方丈亲自居中,求勇和求铁分兵左右。求铁死于巨灵神锤下,便由求正接替,后来求正奔赴药王谷诛杀琴魔,自身也负重伤,又由求寂接替。今日,求实方丈便是带了求寂前来。
武当主攻东路,三路兵马则是问虚掌门居中,问胜和问玄分兵左右。问玄死于七绝剑剑下,便由问心接替。他与红妆盟玄婵曾有一段孽缘,多年之后竟在此地重逢,喜出望外,问候声不断,恨不得将她这些年的动向刨根究底。玄婵只是淡淡的回话。
崆峒派人丁单薄,却没有兵分三路,悟襄子掌教亲自带队,聚拢门下所有弟子,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杀到梵净山下,顺利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以至于后面的那副棺材都赶不上他们,在山外小镇足足多等了两天。今日,他带了背匣弟子潘家英来开开眼界,他最近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虽然资质平平,但是胜在勤恳。
丐帮作为本次大战的联络情报网,会面地点是帮主马四钱亲自挑选的,自然戒备森严,四周扼要处零零散散站了几个弟子,乍看之下无什么特别,实则交叉守望,一览无余。
马四钱身板壮实,面容红润,便是一身褴衣也格外精神,竖起打狗棍丈量一下影长,道:“巳时已到,我们会议是先开始,还是等一等刀庄主?”
求实、问虚和玄清都默不作声。
悟襄子冷哼道:“此人好大的架子,既然迟到,便不必等了。”
马四钱道:“好,那我们……”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远岗双指插嘴吹了一声口哨,接着是中岗,然后是近岗,口哨声很快便传到众人耳边。这些岗哨藏身极好,但闻哨声,不见人影。
众人脸色大变,此地精英荟萃,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有人敢来捣乱,莫非是香灯会埋伏不成?居高临下,引颈远望,只见棉絮岭空旷平坦的山坡上出现三人一桌,并肩而来。
缘何有一桌?
原来,右边那壮丁,上身赤裸斜披帛带,皮肤黑泽体壮如牛,单手举着一张圆木桌。那木桌有四条腿,他单手只抓住一条,就这般举着走,也不见摇晃,臂力甚是不凡。
左边那老仆就恰好相反,身材瘦巴巴,走路颤巍巍,头发花白,还驼背,实在老得不成样子。他手中拎着一个长嘴大水壶,时刻比主子落后半步,不多不少。
中间则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英豪,虎背熊腰,裁衣合身,腰配宝刀,处处透着贵气。他就像人海中的明珠,光芒四射,左右两人完全无法遮盖他的魅力。
三人径直朝拜佛台走来,明明左右无人,却忽然从竹丛里面闪出两个叫化子拦住去路,几乎同时背后也闪出两个叫化子拦住退路,附近竹林还隐隐约约有人影闪烁,实不知里面藏有多少人手。
青年英豪扬声笑道:“刀某有事耽搁,来得晚了,还请各位前辈不要见怪。”
关东藏刀山庄,刀晚亭!
此时他距离拜佛台尚有一段距离,话语声入耳却字字清晰,仿佛就在身边说话,显然用上了内功。亭子内外诸人都是武林高手,自问不难,反倒觉得他有卖弄之嫌。
刀晚亭嘴里说着,脚下不停,身形一晃便从两个叫化子中间穿过去。两个叫化子骇然转身,却见那驼背老仆紧跟着刀晚亭,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他们的防线。接着那黑肤壮丁也硬生生从他们中间挤过去,单臂高举圆木桌,四平八稳,两个叫化子被他气势所摄,竟然不敢追赶。
马四钱也扬声道:“刀庄主也不算晚,来得正好。”声音洪亮,倒是天生的。
听得帮主说话友善,四个叫化子身形晃动,又消失在竹丛里面,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竹林里面也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从来就没有蠢动过。
拜佛台上一片肃穆,都在看着刀晚亭。
刀晚亭背负双手,看似闲庭散步,脚程似慢实快,不久便来到拜佛台。
那举着木桌的壮丁大喝一声,将木桌摆在亭子正中央,轰隆声响,扬起一阵尘土,显然颇有分量。
众人顿时愣住,大力士比比皆是,但此人天生异体,全身皮肤黑泽暗亮,只怕跌进炭堆便看不见了,中土罕见,不禁好奇多看几眼。
问虚道长饱读诗书,见闻广博,忆起典籍中记载,唐朝豪门贵族皆以拥有“昆仑奴,新罗婢”为时尚,直至明太祖朱元璋颁布“禁海令”,黑人才逐渐销声匿迹。莫非这就是典籍中的“昆仑奴”?
刀晚亭甚是得意,哈哈笑道:“诸位前辈莫惊讶,这位是本庄十三太保之一,骨仑太保。”
亭子内外诸人齐齐道声久仰,初次见面,实不知从何仰起。
骨仑太保不善中原言辞,挠挠头,憨厚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五位掌事儿的暗中观察,此人天生蛮力,后天磨砺,磨出一身横练功夫,或可与巨灵神一战。听闻藏刀山庄十三太保来自五洲四海,个个都有绝活儿,不知其他十二太保又是什么角色?看来藏刀山庄这次先拔头筹,不是完全靠运气,实力隐藏得好深啊,登时对刀晚亭刮目相看。
刀晚亭又道:“此地位置极佳,美景当前,再泡上一壶茶,岂不更妙?迟叔公,泡茶!”
马四钱道:“还是刀庄主想得周到,我这穷叫化子就没有想到这些,怠慢各位贵客了。”
当下,迟叔公从布兜里变戏法般掏出一套茶具。外行看热闹,只觉得那套茶具典雅秀丽,碧绿润泽,一看就是贵重货;内行看门道,暗中咋舌,藏刀山庄果然财大气粗,随便掏一套茶具出来就是景德青花瓷。
茶壶小而饱满,恰到好处,里面早就放好茶叶。只见迟叔公高高提起手中的长嘴大水壶,细细的水流慢慢地从长长的壶嘴流出来,清澈透亮,疑是银河落九天,升腾起氤氲水汽,竟然是沸水。茶叶吸收了水分,懒慵慵的施展开来,便有清香扑鼻。
悟襄子眯起眼睛,深深的吸一口茶香,他是识货人,第一眼看见那茶叶色泽隐翠,就知道是好货色。想来也是,以刀晚亭的豪派,焉能用劣茶叶。
刀晚亭道:“这是梵净山此地的贡茶,听闻大天尊宋江山很是喜欢,刀某特意寻来,让大伙也尝尝鲜,算是香灯会上贡给大家的,哈哈。”
众人含笑颔首,心头欣喜,这也算是个好意头。
马四钱早垂涎三尺,也不怕烫,伸手就要端起茶杯。迟叔公眼疾手快,翻手就将茶汤全部倒了,只把马四钱探手愣在半空,颇为尴尬。原来这是头泡茶,上等人不喝的。
接着,迟叔公又高提水壶,让沸水直泻而下,上下提拉,反复三次,正是所谓“凤凰三点头”。若是驼背老仆换成秀丽女子,必定好看之极。
封壶、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