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上了冰凉凉、毛茸茸、白花花、亮晶晶的银条儿。就连松树和柏树上，也堆上了沉甸甸的雪球。地上的雪厚厚的，又松又软，踩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黯黯的天色，满地积雪，映着黄昏时候的淡云，一层一层春蚕剥茧似的退去，慢慢退出明亮严肃的寒光来，嘁嘁喳喳私语的短林里，穿过尖利残酷的寒风。

没有人留心到，在这个凛冬的傍晚，被右相公子抛弃的雪衣郡主素和缱云经过了长公主大婚之后，独自一人来到了沐夜宫。

穿过暮色下大片开放着的菊花，手里提着那个白杨木傀儡。

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酒壶，将美酒一杯杯无声无息地浇入土中，眉间神色凝重沉痛，仿佛和土下幽灵喃喃交流着什么......

忽然间，她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弥漫在空气中，凛然连退了三步，看着隔着院落的正厅方向。

傍晚看不出任何东西，然而那一处发散出的杀气和压力是令她这样毫无武功的人都心惊的，不由变了脸色。

然而，她在殿外驻足了片刻，就进入沐夜宫去见娄归了。

长公主大婚那一天，缱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因为娄归毕竟帮了她，不然她还在那个惨绝人寰的大理寺不见天日，身边说着是朋友的阿暖，也没出面帮她半分。

已然是这样认定了，多说无益。

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既然娄归帮了她，那自己替娄后做事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她已经选择站在娄后这一边了。

在大理寺的那段时间，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长公主身边有曾经九王的旧族势力、阿暖身边不仅有百霜阁，还有四皇子，她的亲哥哥。

然而缱云她自己，什么都没有，虽说是七王府的千金，裕帝亲封的雪衣郡主，但她手里毕竟没有大权，总是依附着别人，自己永远做不了主。

娄归毕竟是当朝皇后，在她身边也总比在那个与世无争的五公主身边好。

“素和青珞的皇储传言，该尘埃落定了。”

缱云站在堂下，听着娄归言说以墟阁皇储一事，原本的“帝尊女身”就是为了好好保护阿暖二放出来迷惑人的传言。现在长公主嫁了人，相争帝位怕是有些困难，那现在唯一的女身，就只剩下素和青珞一个人了。

长公主不会傻到要放弃争皇储，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非要成婚！

虽说是娄归故意帮他们的，但是毕竟阿暖要比素和亦岚好控制些。

“她是百霜阁阁主，与江湖人来往，论称皇储，怕是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又怎样，谁叫她是傅庭兰那个女人生的呢......怕是现在，很多人都眼红她这个平白得来的帝尊之位吧。”

“您不为六皇子考虑么？”

娄归毕竟自己还有个儿子，她是皇后，生的儿子必然是太子，若不出以墟阁，那这皇位必然是素和清绝的。

谁知道裕帝一直挂念先皇后，才有以墟阁天选这么一出。

“自然是要考虑，不然，我也不会救你。”娄归把话说得很直，她救缱云，不过是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自己身边也缺一个能够跟阿暖相抗衡的人，更何况是一个这么了解她的人。

又何不好好留住呢！

“她身边江湖人出身的锦烈，跟了她三年多，算是异常信任的了。”想要逐步控制她，必然要从身边的人开始谋划，一步步把她拉进深渊。

“你去劝劝她吧，她现在对你仍留有愧疚之意，对你应该没什么防备.....岁朝快到了，今年，我希望她能回来。”

——那一瞬间素和缱云的脸色苍白，忽地觉得咽喉透不过气来。

娄归的慈目之下，异样的眼神，心里不知道盘算着多少心思了。

这些时间，阿暖一直在宫外，就算娄归想要为自己考虑，也无法真正的让阿暖听信自己的。七年前，明目张胆的显露成为自己的额对立面，就应该要预料到这一天。

若是岁朝阿暖能够回宫，娄归就有办法留住她在宫里，那至于什么身份论定的事情，就好说了。

“四皇子都劝不动的人，我怎么能......”阿暖的亲哥哥都劝阿暖回来过，她还是无动于衷，根本没有想要回来的意思。自己又怎么有那么大的魅力劝说她回宫一趟，更可况还是岁朝国宴，她跟娄归保不齐又要论一番了。

“梁渝皇子，已经觐见过陛下了，不出意外的话，会有公主和亲梁渝......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帝尊的女身，该如何处理储位和和亲双重的打击。”

“现在，不是只有她一位公主么？”

娄归知道阿暖无心皇位，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争到自己手里才心安，怕就怕哪一日阿暖真的愿意为了傅后而重新入宫为政，那之后她的路怕是不太好走了。

现在梁渝皇子又以使者的身份出面了。

缔结盟约，必然是有求和亲。

若是想嫁女，那和亲公主必然会跟着一起来，只是楚祁玉现在是一个人来的，必然是要来求娶和亲公主的。

大胤公主除了已婚的长公主，怕就只有阿暖一个人了吧。

想必素和亦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一直请求裕帝，让自己下嫁的吧。不然，若是按了裕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想要牺牲女儿，来谋求缔结的路的。

既然现在有了和亲之意，以墟阁那边的帝尊女身怕是也不好办了。

身份就算已经被定实了，也还是有改变之法的。

又是皇储，又是公主，面对和亲，面对家国大业，她素和青珞又该选择什么呢？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她不想要这个身份能摆脱的掉的，和亲之事，稍有不慎就是两国争端，到时候死的都是无辜百姓。

她素和青珞身上，抵不住那么多阴灵叫唤。

命，既然已经定了，就该认。

违若得有，来世不入帝王家，但这一世，怕是逃脱不掉了。

沐夜宫中的黑暗、却越发浓重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地扩张开来。

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谁也不知道自己往后的额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就像阿暖，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离宫往入百霜阁是正确的，反正，她总觉得自己是一错再错。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选择了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就不会去面对那个和亲。

哪怕是人人相逼，哪怕她成为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