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表白被拒那晚就是最后一面,从此隔山隔水,没有来日方长。
玄邃并不知道,就在此刻,一墙之隔,弗四娘闺房的多宝格架子上,一个盒子里……
从濯龙园地宫中带回来的那颗女子人头,突然睁开了双目!!
她苍白的嘴唇仿佛活人般翕动着,被人挖出的小圆孔剧烈颤抖。
京郊地下,永生之陵中,奈落迦摩提突然喷出一口心血,黑窟窿般的眼洞射出狂喜的光采,不敢置信地道:“终于……找到了!”
……
“咳咳。”
玄邃刚踏出平安无事园的脚步蓦地一顿。
街角阴影里停着一辆十分普通的清油车,挑了两盏小红灯笼,书着黑色“茶”字。
玄邃掀开车帘往里一瞟,赫然看到一位斜靠在软垫里,闭目养神的神仙少年。
竟是魏尊本尊。
玄邃大感意外:“我以为殿下早已离开金京。”
魏尊示意他上车请坐,答道:“情势紧迫,孤便与世子开门见山——世子明日可愿随孤一道出京?”
明日?
玄邃双手抱头往后一倒,靠在车厢上懒洋洋地问:“我为什么要走?”
魏尊道:“明人不说暗话,一年之内,南魏必有战事,孤不希望护国公届时因为世子掣肘。”
玄邃道:“帮了我,风龙骑也未必肯听你驱使。”
“无妨。”魏尊微微一笑:“孤只是不希望风龙骑成为李弼重的帮凶。”
玄邃无所谓地道:“我看还是算了,留下是当人质,跟着殿下也是人质,做生还不如做熟。”
魏尊道:“孤不是李弼重,出京之后世子但去无妨。”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君,这人无论衣袍荣华还是泥泞,从来自视为君。
玄邃坐正身体道:“既然殿下开诚布公,我也不妨坦诚相告,巧了,明日我自有离京之法。”
魏尊见对方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勉强:“既如此,大家明日各凭本事。”
“山水迢迢,殿下保重。”
玄邃婉拒了魏尊的招揽,对此太子倒也不以为忤,风龙骑毕竟在护国公麾下,世子也不好随便表态。
只是明日,他们两人真能各自顺利逃离金京吗?
……
玄邃走后,壁角转过来一个蒙面纱的女子,隔着车帘轻声问:“公子?”
“去一丈青。”
“……”
旄丘认命地叹了口气。殿下心口还绷着冒血的纱布,就这么乱来,回去周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哭丧着脸,把车赶到了西门街。
街名西门,却跟城门没有一个子儿的关系,这是条专门停马车的小巷,两头都是活路,钻出来就是金京最出名的一块地界儿,叫十八楼。
这些楼,可都是青楼。
每到月上梢头,楼上的美人身披轻纱卷起湘帘,凭栏招手。各楼焚的沉香、龙涎香、合欢香香雾齐齐喷涌出来,和灯光月色溶为一片,望上去仿若瑶宫仙境。
一丈青算十八楼里不温不火的一间。这是魏尊的秘密产业,和半亩茶山一样,交由旄丘打理。
旄丘将主人从密道带进了一丈青从未开放过,隐藏在夹层里的暗室,青袁。
“信送到了?”
“送到了,殿下放心。”
“当时她人在哪里?”魏尊随口问了一句。
”陈府后门。”旄丘无所不知,知无不言。
陈府?以前的相王府?
魏尊还要追问,忽听窗前一串小铃铛叮咚作响,旄丘隔窗朝下一望,笑道:“哟,说小捕快小捕快就到,属下这就去带她上来。”
魏尊特意叮嘱一句:“别走密道。”
旄丘手上不停给魏尊打理,应道:“殿下放心,属下怎么敢随便带外人走密道?”
这话说完,她心里忽然有了点明悟——殿下这哪是担心暴露密道,只因此地乃是青楼,那密道隔壁就是姑娘的房间,一路行来床榻咯吱耸动、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怕是护着小捕快。
胸中只有河山社稷的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种小事了?殿下这千年铁树终于要开花,旄丘轻轻地笑起来。
一柱香之后,弗四娘被带进一丈青的暗室,见到了……难缠的酉先生。
他长发松垂神色疲倦,围着锦被斜倚在床头,地上胡乱扔着女子的罗衫纱裙。
满室馥郁的粉脂香气。
“阿阿阿嚏!”
弗四娘捏着鼻子嫌弃:“乱成这样都不收拾一下,一丈青待客也太不讲究了。”
酉先生顺势道:“外头坐吧。”
弗四娘退到屏风后,隔着一架朦朦胧胧的连屏,二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酉先生切入正题:“任务如何?”
弗四娘反问:“案子不是破了吗?”
“我问的是真凶,杀害三皇子李豐和公主李沅梦的真凶。”
这笔帐公然记在拓跋氏头上,但这位难缠的酉先生显然并不相信。
弗四娘斟酌了一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是魏帝?”
酉先生寒着声线。
弗四娘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柔贵妃为了保护李豐的生父装疯卖傻,却被我无意中撬开了嘴。”
“我告诉她:濯龙园遭遇匪乱,太子已薨,禁军全军覆灭——柔贵妃从这句话中确认了情人的死讯。”
“这么一想,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濯龙园这支禁军中,有机会时常进宫与贵妃暗通款曲的,只有左统领杨金年。”
“于是我去找了冯大统领,发现押送太子去濯龙园这任务,他原本派给了右统领赵然。是陛下钦点杨金年,将之送入死地,同时留赵然在金京,成全了他造反的契机。”
酉先生冷嗤一声。
姜是老的辣,李弼重果然周全。
“第二个疑点是安辰。”
弗四娘继续说道:“安辰上拶指时还在咬死抵赖,一听到杖刑却立马松口,却是因为她身怀有孕。胎儿的父亲在安辰身上下了痋术,利用她指认皇后行凶,事后又操纵她自杀,使一切死无对证。”
“胁迫柔贵妃的不是拓跋皇后,也不是翠微,从头到尾只有安辰和她孩子的父亲,自编自演了这出戏。”
“安辰作为陪嫁丫头,对柔贵妃的过去一清二楚,李豐的身世怎么能瞒得住陛下?”
酉先生问:“那条蛇?”
“蛊蛇和痋术都来自百濮,还记得梨花禅寺的住持,奈落迦摩提么?”
“以拓跋氏的手眼通天,要在金京抓一个和尚,还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的事儿?找不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奈落迦摩提藏在一个拓跋氏的手伸不到的地方——皇宫。”
翻雪楼案发后,奈落迦摩提被暗中投靠了魏帝的拓跋二爷藏在宫里。
“杀公主,废太子,除杨金年,舍弃不贞的贵妃和杂种皇子,分化拓跋氏内部,拿皇后开刀,逼拓跋步谋反,使其党羽暴露后一网打尽,最后操纵关键人物安辰自杀。”
“奈落迦摩提要么私下逃了,要么……”要么也必被魏帝除去。
如此一箭数雕、步步为营的连环手法,总结下来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酉先生似乎有些疲倦,他阖上眼低声道:“任务完成,你去吧。”
离去的脚步并没有响起,酉先生睁眼望过来,发现弗四娘依然杵在屏风后。
“剩下两个任务是什么?我要魏宬的钥匙,越快越好。”弗四娘问。
酉先生琢磨了一下:“找出相王宝藏?”
“打扰,钥匙不要了。”
酉先生不禁嘴角微微一勾:“只完成了一个任务,钥匙不能给你。但今夜丑时,魏宬会打开一个时辰。”
弗四娘眼睛倏地亮了,喜出望外地喊了声:“多谢你,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