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宇文浩长叹一声,一桩接一件,拓跋皇后此次真是跳进辽河也洗不清了。
“闪开!”
一个粗厚的男声喝道。
一支长枪怒海蛟龙般从天而降,烈风扑面,喀嚓一声将响尾蛇的脑袋牢牢钉在地上。
长枪屹立不倒,枪身微微震动。枪尖将整个蛇头扎得稀烂,蛇身一阵狂乱的舞动。
天空一声巨响,冯大统领闪亮登场。
南溟殿配殿中,闭目养神的奈落迦摩提忽然心口一疼……蛊蛇被人杀死了。他睁开黑洞般骇人的大眼,笑起来。
来吧,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拿下。”魏帝道。
禁卫军一拥而上。拓跋皇后被扭住双手,茫然望去,群臣交头接耳的场景犹如地狱饿鬼,商议如何将人剥皮放血,分而食之。
她的目光和丞相宇文浩忽然相遇,皇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这位打小相熟的伯父,此刻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假借整理领口,做了一个“死”的手势。
你去死吧。
宇文浩对形势的判断和拓跋步不谋而合,不存一丝侥幸。无论魏帝还是魏党,都对拓跋氏忌恨已久,怎么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拓跋氏不想绝户,惟有先发制人。
拓跋步不想反也得反。
反,就需要借口,这个借口合该由拓跋皇后来制造,正是她的愚蠢,成为逼拓跋氏造反的导火索。
拓跋皇后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望向魏帝:“陛下当真不念夫妻情分?”
魏帝痛心地道:“皇后,朕自认待你不薄,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除去后冠,打入天牢!”
拓跋皇后与魏帝对视片刻,脸上的线条逐渐冷硬,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冲进门的太监打断了。
“陛下,拓跋氏公然造反!禁军右统领赵然叛变!三处宫门皆被外军封锁,只剩东华门还在争夺中!内军翊卫叛变,他们已经占据了天文殿,现在正往琼林杀过来!”
这下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南魏百余名臣子,够资格参加临时廷议的只有三十位,各个都是重中之重。其中也包括以丞相宇文浩为首的、拓跋氏势力的骨干。
这些被拓跋氏放了鸽子的人处境最尴尬,坐地起义还是弃暗投明,每个人都被迫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魏帝面上不形于色,心中暗呼好险——拓跋氏居然能在短短一天之内临时起意,说反就反,可见蓄谋已久。
若不是这次他运筹帷幄,请君入瓮,等到拓跋氏万事俱备登高一呼,李姓天下必亡。
七八名叛臣撒腿要跑,还没逃到琼林门口,就被冯大统领手下禁军捉回来,押在一处。
“杀!”
魏帝森然道。
一颗又一颗头颅仿佛瓜熟蒂落,拉开了血染的序幕。
南魏负责京畿戍卫和皇宫守卫的禁军划分为十六卫,由大统领冯奕洲职掌,直接向皇帝负责。冯奕洲之下,设左统领杨金年和右统领赵然,各自分掌外军六卫,内军两卫。
怎料杨金年濯龙园殉职,赵然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叛变,仿佛同时断掉冯奕洲两只手臂,难免行动不便。
幸好他奉旨日夜戍守魏帝身侧,此时提议道:“陛下,今日当值的内军除翊卫外还有骁卫,臣想亲自前去,指挥骁卫平乱,望陛下恩准。”
“琼林外有臣留下的亲卫精锐一百,陛下放心,臣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定要将叛军拦在金华池前,绝不容许乱臣贼子踏足内宫!”
魏帝毫不犹豫地道:“准。”
众臣纷纷劝阻道:“陛下三思。”冯大统领一走,谁来护驾?
冯奕洲平时就嫌这帮文臣磨叽,听到魏帝准许提枪就走,干脆利落,鸟也不鸟他们。
“……”
时间在令人焦躁的安静中不断流逝。魏帝端坐不语,将诸人精彩纷呈的面色一一收入眼底。
冯捕头放了个马后炮:“进宫这天早上,我家供祖先的果子突然发了霉,说明有小鬼来偷吃,是大凶之兆。”
老狗小声问:“谁说的?”
冯捕头:“老人说的呗。”
弗四娘嘘道:“等你老了也可以胡说八道……安静。”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安静。
来人身着暗红色甲胄,与其他血甲军不同,他的帽盔更华丽,嵌着两根细长的、黑白相间的鹖鸟尾羽,威风凛凛。
竟是极少出现在人前的血甲军头号统领,血一。
血一的声音雌雄难辨,他匆匆行礼后道:“陛下恕罪,皇后的建德宫中忽然涌现十数名武功高强的刺客,有些棘手,血甲军被绊住了。”
整座建德宫也不过就那么些下人,显然,这是被拓跋氏偷梁换柱连窝端,全部换成了杀手血影。
“陛下,金华池到琼林的距离与到南溟殿相差无几。琼林毫不设防,南溟殿却易守难攻,而且离侍卫所不远,冯大统领如今就在附近,臣斗胆,想请陛下移驾南溟殿。”
被魏帝牵着逃离琼林时,丽妃担忧地低声道:“桓儿他……”
魏帝在她手上捏了捏。
丽妃闭上了嘴。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君臣在一百名精锐的护卫下匆匆抵达南溟殿时,殿中有人面南而坐。
拓跋皇后不禁失声道:“……三弟?”
坐北朝南大逆不道的正是拓跋步的三子,拓跋皇后的亲弟。他身后是排列森然的叛军,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随时可以把猎物射成刺猬。
魏帝一干人落入了圈套,求援无望,只能依稀听到远处传来喊杀之声,愈发显得弱小无助可怜。
“血一!你这是为何?!”
“看你浓眉大眼,竟然也做了叛徒!”
群臣激愤,纷纷怒斥血一。
血一充耳不闻,左手宇文丞相,右手拓跋皇后,将二人平安送到拓跋三爷身边,冷淡地道:“愿为新帝效力的站出来,可免一死。”
“三,二,一,杀。”
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拓跋三爷竟已迅速倒数完毕,下达了格杀的命令。
血一皱眉道:“新帝命我收服有用之人。”
拓跋三爷懒懒地道:“得势聚若蚊蝇,失势则散若鸟兽,卖主求荣之人,得之何益?”
宇文浩上前,行大礼道:“三爷所言极是!当今圣上昏庸,听信奸妃谗言,以致贤后含冤枉死,一尸两命。我等愿奉善率拓跋氏为主,清君侧,除佞臣,为天下重铸开元盛世!”
“嗯?”
拓跋三爷闻言笑了起来:“世伯好狠的心啊。”
拓跋皇后半生中万众瞩目的时刻很多,没有一次像今天,令她有种被剥光衣服的羞耻和寒冷。
“够狠心,可是我喜欢。”拓跋三爷道:“血一,助娘娘一臂之力。”
“不必了。”
拓跋皇后惨笑起来:“不必了……本宫自己来。”
她从拓跋三爷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一步。如同当年封后之日,她身披祎衣,头簪八凤九华十二钿,与魏帝李弼重并肩而立,鸾凤和鸣。
她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色的鞋印,仿佛丹凤尾羽。拓跋皇后小产了,在阿惠强迫她吃下元仙丹的一刻,这个孩子就注定不保。
魏帝冷眼看着她如同折翼坠落的凤凰,悲壮地在蟠龙柱上撞出一朵炸开的鲜红。
“嗵!”一声闷响。
惊心动魄。
拓跋毓莹的身体贴着蟠龙柱软绵绵地滑倒,没有留下一个字。
倒是拓跋三爷有些唏嘘感慨:“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商……”
“陛下,这皇位本不姓李,您坐得也够久了,不如下去陪娘娘吧。”
拓跋三爷抬手,身后的叛军齐齐弯弓搭箭,只听见弓弦吱吱作响,气氛顿时凝滞。
仙师说好的无上妙法,迷魂大阵呢?魏帝眸光闪了闪。
仿佛心有灵犀,奈落迦摩提也在此时回望,这片金顶红门的巍峨宫阙烽烟滚滚,人仰马翻,一片水深火热。
他脸上再没有伪善的笑容,两只黢黑的大眼射出残忍的凶光。
奈落迦摩提没多看自己的杰作一眼,转头毫不留恋地朝西北方打马而去。
目标濯龙园,永生之陵。
……
“放。”
南溟殿内仿佛下了一场雨。
密集的雨声来自箭头金属与其它事物的激烈碰撞,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
片刻之后,雨停了。
拓跋三爷身中数十箭,死得透透儿的。
在南溟殿外反包围的,是冯大统领率领的骁卫,以及拓跋家二爷指挥的翊卫。